“胡言?”
哪怕是面对陆雪琪,小环也不服气了,正色道,“师叔,我同爷爷浪迹江湖,靠的便是这一手‘天罡神算’,看相测命无有不准,可不是胡言乱语!您要是不信的话,我给您详细地讲一讲——唔!”
她话没能说尽,便立时中断。
却是陆雪琪眼疾手快,捻起桌上一块果脯,抢在小环说话之前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好儿的说这些做什么?”
“安静吃完了东西便走,否则我可就真要去拜访一下封师兄了!”
小环闻言,眼珠滴溜溜在她红云晕染的面颊一转,露出恍然之色。又听得陆雪琪故意威慑之言,果然不敢多言,将那果脯吃下,对着身旁有些迷惑的小诗微吐舌头,窃笑不语。
捣了乱,受了罚,却也得了一阵款待。
小环与陶矢两个,一直在小竹峰待到午时过后,同一众女弟子蹭了顿晌食,方才心满意足御剑飞空,回了朝阳峰。
五年时光,对于朝阳峰而言可谓天翻地覆般变化。
青云门七脉之间,平日无事甚少走动。便如小环这般心性活泼,平日最喜在青云山各处兜兜转转之人,大多也只会在关系密切的大竹峰、小竹峰来往。通常还是小竹峰去得多,去大竹峰要么奉了师命,要么便是为陶矢的口粮奔波。
正是这个缘由,朝阳峰那翻天覆地的变化,哪怕同处一山,其余诸脉也不甚清楚明了。只知朝阳峰近几年大肆招收门人弟子上山,几年下来,又恢复原本正魔大战前后门中人数,重新变得人气鼎盛。
而且近几年朝阳峰那些卡在“御物境”的弟子,苦修之下纷纷突破。朝阳峰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恢复甚至兴旺。
其他诸脉虽然震惊,但也并未太过意外。
因为封亦以《天书》换取诸脉秘藏之故,他们也都得以一观《天书》玄妙。故而在他们看来,朝阳峰应是得了《天书》助力之故,把自身人数优势彻底发挥了出来。
也正是因此,受朝阳峰兴旺之势影响,诸脉也大开门庭,在这几年中招收了不少新入门的弟子。
或许,七脉中唯有大竹峰那位同样获得“蜕凡归真诀”的田不易,才隐隐觉察到朝阳峰这几年间有何等巨大的变化。在研习了《天书》之后,田不易对于“蜕凡归真诀”愈发推崇。
因为《天书》乃根本自然之道,而“蜕凡归真诀”虽脱胎于它,却又全然不同。田不易修行《天书》大有所获,也隐隐有着一些新的道法感悟,可若要他依照“蜕凡诀”也创出一篇如此法诀,却是无法做到。
每个人领悟的“道”截然不同,封亦悟出“蜕凡诀”乃机缘巧合,谁也无法复现。
数年之间,田不易麾下三位受困天堑壁垒的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在修习“蜕凡归真诀”后一一突破,迈步踏入修行真境。田不易与苏茹惊喜之余,也不由得联想到朝阳峰。
比起大竹峰区区三个“玉清三层”不得寸进弟子而言,朝阳峰可足足有着近百“玉清三层”的弟子呢!自家三个资质也属寻常,都能在几年之中突破,那么朝阳峰呢?
只想一想,田不易夫妇二人便不禁心中震撼。大受刺激之下,由来懒散的田不易都忍不住启了尊驾,下山寻觅资质心性合适之人,以期带回山去。
且话说回来。
小环御剑而回,临近朝阳峰,便见主峰与临客、清渊之间不时有道道流光来往。以往宁静的几座山头,如今越来越热闹兴旺。
小环资质过人,她上山几年便修到了“御物境”,把山上一众师叔辈都远远甩在身后。小丫头虽然善良,但也忍不住有几分窃喜得意。可随着时间往后,那些苦修法诀的师叔们一一突破,及至今日,朝阳峰“御物境”弟子数量过百,顿时让她心里些许的骄傲散去,倒因此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两年之前,为了更好地管理门中事务,她的师父颁布了朝阳峰最新章程。
朝阳峰一应“御物境”弟子,皆需对未来道路做出抉择,就新组建朝阳四部择其之一加入。哪四部?便是“金虚”、“灵虚”、“玄虚”、“清虚”四部。
金虚为刃,乃朝阳之剑。其间弟子主修剑诀、剑阵,为本脉之锋,是为诛邪除魔、捍卫青云的利刃。灵虚为枢,负责朝阳一脉运转诸般事务,包括且不限于教导、赏罚、评估、分配、督导等俗务,乃朝阳顺利运转之枢纽。
玄虚一部主持精研炼器、铸剑、岐黄炼丹三大事务;清虚以藏经阁为主,由喜爱钻研道经、法诀、秘藏等诸般事宜的弟子组成。
以前朝阳峰“御物境”弟子人数少,如是细分实无必要。可几年下来,朝阳峰“御物境”弟子人数上百,便不得不有此改变。毕竟虽然金虚弟子人数最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钻研剑诀、剑阵,与人厮杀斗法的。
除此之外,她的师父还引入“玉剑”钱币,用于管理与分配门中资源。
币呈圆形,上雕琢玉剑,背刻朝阳峰与古松剪影,以玉质琢磨而成。未免仿制,闫正会在其中打入了特殊辨别的禁制。其作用乃是用于门中弟子换取紧缺而又珍贵的奇珍、法宝、灵丹等物资,以及许多珍贵的神通法诀。
小环十分聪明,她也知道师父如此举措的缘由。
朝阳峰御物境弟子的人数增长太快,许多紧缺的奇珍、法宝类物资便不好分配。例如乾坤袋,闫师祖每月仅能完成五个,朝阳峰弟子近百,这妙用无方的储物袋如何分配?
总不能还以亲疏远近来安排罢?
还有如《天书》、符箓、剑诀等诸般秘法,谁修谁不修,也不能随一己心意而定。玉币,便是极好的一个办法。它获取的途径来自于修行考核、完成门中事务、炼制法器与灵丹、上缴奇珍乃至对法诀神通、门中秘藏推陈出新等贡献。
师父只凭玉币,便足以将门中弟子积极性调动起来,的确为一记妙招。
说起四部,小环不由想起自己当初抉择之事。
周一仙作为她的爷爷,自然还是希望她能选择“玄虚”或者“清虚”,钻研炼器、炼丹,或者跟随他一道研究道藏秘术。
可他却没想到,小环出乎意料地选择成为金虚弟子,把他气得够呛。
“打铁、烧火有什么意思?研究道藏秘术就是不入清虚,平常也能做啊,当然还是加入金虚,降妖除魔什么的最有意思!”
小环心中其实也藏着不安分的性子,不然原本轨迹里,她也不会乐得接受“鬼道”传承,天天往野地荒坟里钻。
主峰已至。
小环轻巧地从空中降下,陶矢一落地,圆滚滚的脑袋往四下一望,鼻端微动,似嗅到什么气味立时迈开脚步跑了。小环叫了一声,没能喊住,便也不再理会。反正以她那脾性,多半是闻到什么好吃的才跑掉的。
她秀手并为剑指,略一牵引,那柄刃如秋水的浅蓝仙剑便灵动自如地飞起,回到了背后剑鞘之中。
朝阳峰新起了四座殿堂,用于四部。
金虚在临客峰,灵虚在主峰,玄虚与清虚皆在清渊峰。
虽说人数最多的金虚都在临客峰,但主峰上人也不少,大多是新入门的九代弟子。如今朝阳单是新入门的弟子也足有百余人,皆是封亦辛辛苦苦自九州寻来,其中免不了来自碧瑶的帮助。
那些人被分做了“天、地、人”三班。平日不仅修行学道,还得认字读书、学习明理做人的道理。除此之外,以《九州风物》编纂的修行界常识、天文地理等皆有包含。
小环乃九代弟子中的大师姐,入了主峰,也顾及师姐威严,收敛起自己顽皮活泼的心性。下午的功课还未开始,故此主峰上随处可见一个个穿着素色道袍的年幼师弟、师妹笑闹奔跑。
撞见小环时,全都恭谨地过来行礼。
小环也不苟言笑那般,回礼之下,又认真地关心了他们平日的功课,考较几句,方才挥手任其自去。
如是走了一阵,分别同几波师弟、师妹们交谈过后,小环视野前方出现两道白衣身影。那一男一女,男子文雅英俊,女子妩媚秀气,两人站在一处信步而行,便如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让人看着艳羡。
小环想了想,向他们二人走去。
在她走过来时,自也落入那两人的眼中。其间女子秀眉一挑,嘴角不由一撇。似是早有预料,那男子拍了拍挽着自己胳膊的玉手,微笑着迎上去。
“小环师姐,有礼了!”
小环与那女子两个,平日里颇为争锋以对,不过却不包括那男子。故而见他行礼,小环也回了揖礼,目光却是瞥在那女子身上:“胡师妹,许久未见了啊。不知你近来剑诀练得如何了啊?”
原来这二人正是胡勉、胡媚两个。
他们穿的白衣,也是朝阳峰道家样式。在两人的袖口也有纹饰,胡勉袖口乃是“灵虚”。感朝阳峰恩德,胡勉喜静的性子也不愿枯坐,便入了灵虚,帮助教导门中新入门的弟子修行。
他的辈分不高,但在克服了体内寒毒之后,一身修为增进迅猛。放眼整个朝阳峰也能排在前列,只是教导新入门弟子自是绰绰有余。
胡媚袖口竟与小环一般,也是“金虚”二字!
五年时光,小环修为进展神速,但也比不上胡媚。
可在剑诀修行一道,她却后来居上,境界颇高。两人一个修为深厚,一个剑诀境界过人,平日里自免不了相互竞争攀比。
故听得小环意有所指的问话,胡媚狭长丹凤眼目光微动,不咸不淡地道:“有劳小师姐挂念,‘少阳剑诀’第二式神通‘贯日’我已熟稔,正自打算修行第三式的‘龙破’。小师姐气色不错,莫非‘太极玄清道’有了新的突破?”
小环小脸一垮。
可恶的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少阳剑诀”她下过苦功,还找闫师祖、太师祖为她开过小灶。甚至落霞峰佟正宁师祖都曾在她代师拜访时指点过她,方有如此进度。没想这狐狸如此厉害,一个人琢磨都把“贯日”神通练会了!
“龙破”与“贯日”不同,十分艰深,小环如今也还没能参透。
至于修为的话,“太极玄清道”修到御物境,后面每一层进展都变得颇为缓慢,非得一点一点沉淀方可。她估摸着,以自己如今的修行进度,至少得两三年时间才能有所突破。
“哼!”
“你们慢慢逛,我回去了。”
眼看师姐威严不保,小环立时打算溜走。
胡勉失笑,忙叫住她道:“小环师姐,楚师叔他们从东海回来了,你是否也该一同去迎接呢?”
小环问道:“楚师叔他们现在何处?”
胡勉道:“就在东来殿呢。”
“好,那我马上就去!”小环转身往主峰峰顶而行,刚迈出一步,忽地想到什么,回身道:“哎,胡师妹,我听说楚师叔乃是师父内定的‘金虚’长老,你不打算一起去拜访吗?”
胡媚这才想起此事。
朝阳峰四部皆有执掌者,称作“执事”长老。
金虚封亦考虑的便是楚誉宏,不过他因为东海复杂形势耽误,近些年一直在山外忙碌,未得空闲。灵虚执事长老便是穆蕙秋,她本身心细稳重,在门中又威信极重,正适合这个位置。
玄虚不必说,正是闫正会执掌;清虚封亦有意让周一仙执掌,但他自在惯了,不愿理事。在山上大多时候要么与胥于明论道辩经,要么与闫正会研究符文箓书,也尝试着修行,当真自在逍遥。
清虚十分重要,封亦暂未寻得妥当人选,便只好空置。
胡媚身为金虚成员,虽然当初这选择有着些许与某人争锋的意思,但如今楚誉宏这执掌者回归,自己还是应当前去迎接。尤其她虽然没有职务,辈分也低,可修为却在八代、九代弟子之中一时冠绝,故此地位特殊。
胡媚看向胡勉:“六哥——”
“去吧,”胡勉笑着道,“我下午还有两堂课程,正好做些准备。”
胡媚点点头,随即便与小环一道,相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面拌嘴一面向着峰顶而去。
胡勉目送两人走远,嘴角笑意散去。
他不由得想起了数月前,封亦与他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