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
守静堂背后庭院。
石桌边上分坐两人,渊渟岳峙宗师气度的田不易坐在左首,灰衣黑裤朴素袍服的张小凡坐在右首。两人身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本倾斜摊开的书卷,各自面前有一盏茶,正就书卷内容相互论道。
虽然张小凡听的时候多,言说得少,但他每每发言多能切中要点,让田不易心怀大慰。
自从以神秘奇书天书,将自身佛道两家的修为容纳归一之后,张小凡的实力便以突飞猛进之势提升。短短数年之间,他不仅在修为上超过了大师兄宋大仁,心性阅历也大为增进,成熟稳重了许多。
对此田不易颇多感慨,委实没曾想到自己早年眼拙,竟没能看清这木讷弟子平凡外表之下,深藏着内蕴锦绣的天分。
似眼下这般情形,田不易以前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与自己弟子相向论道,且还有所收获。天书深奥幽玄,包罗万象,每个人对它的解读方法与领悟皆有差异。
其余弟子限于修为见识,得传天书也都是循着田不易的指引前行。
唯独张小凡不同,自正魔大战将草庙村真相披露之后,大受触动的他霎时成熟,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凡世间之事应当有自己的思索与判断。
田不易对这弟子就天书的一些荒谬想法啼笑皆非,同时却也时不时会震撼于某个天马行空且发人深省的理解。
不知不觉间,田不易心中的某个念头逐渐有了转变。
大仁沉稳果决,对同门友爱宽容,原本等他过些年修为再往上提升一些,便是一脉传承最佳的守成人选。
只是受朝阳峰某个人的刺激,田不易心中动摇,有些不愿继续以“守成”为目标。若没得选也就罢了,眼下明明有个前途无量的弟子,以其身怀两派神通的机缘,未来未必不能与之媲美!
当然,这个念头他还未与人说过,只是平日里耳提面命的时候多了许多。
许是说到了触动之处,田不易微皱眉头思索,顺手端起茶盏请啜一口,目光随意地望着远处。待他思有所得,转过身来时,蓦地见到张小凡面色煞白,颤抖着欲要站立而起,却脚下一软跌坐在庭院地面。
田不易惊惧而起,茶盏哐地一下丢在桌上,跨步扶起张小凡,手指瞬时搭在张小凡手腕之上,细细查探他身体情势。
“师父,我没事。”
张小凡摆摆手,似缓过气来那般,只是嘴角反而溢出一缕鲜血,止不住地顺着下巴淌下,“只是气血震荡、神魂萎靡,稍作休息百年可恢复了。”他跟随田不易学过医理,对自己此时的情况十分清楚。
田不易探脉之后,也判断是这般情形。
“到底怎么回事?”田不易拧眉不解。
张小凡吐出一口气息,神情激愤之中也有些许怅然:“是噬血珠!”
田不易面色一变,眸中精光闪烁:“血炼反噬?难不成那些邪魔将噬血珠毁去了?”
张小凡没了魔教的经历,对“血炼”之术一知半解,此时也说不上来。但冥冥之中,他仿佛能感受到无形联系被切断的惊悸与怅然失落之感。
朝阳峰。
玄虚部铸剑坊。
“嚯!”
“哇啊!”
红光逸散,灼热之气席卷四方,引得众人齐齐惊呼。
铸剑坊熔炉火焰终年不熄,本就是气温高灼的炙热之地。然而当这热浪席卷时,众人被那热力一灼,顿觉呼吸间都仿佛充斥了一股火焰气味,胸膛也随之灼热,面上汗水一瞬便淌了下来。
常年驻守此地的侯澈抹了一把汗水,脸上顿时多了道不知何物的黑色污迹,可他浑不在意,双目炽热地望着那散发滚滚热浪的神物:“好强烈的炎力,只是靠近都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不愧是最顶级的火行至宝!”
旁边忽地伸过来一只大手,轻松将侯澈扒拉开去。
侯澈正看得眼热,被这一扒时怫然不悦,只是转身对上一张比他更加不修边幅的脸,立时脸上怒意消融,露出讨好的谄笑:“师叔!”
“哼,”闫正会鼻孔里发出个不屑的声音,“一个个的,还有没有尊卑秩序,连我的位置都抢?”
侯澈连忙拨浪鼓般摇头:“没、没呢,弟子岂敢?您请,您先请!”
执掌玄虚一部之后,闫正会心满意足,得以全身心投入自己喜好的事情之中。在这一方面,侯澈可不敢捋他虎须,生怕他一怒之下便让自己去敲一个月的矿锭,不累死也得无聊死!
闫正会挤开了侯澈,双眼之中也浮现出痴迷之色。
“嘶,瞧瞧这完美的色泽、难以触及的温度以及内蕴的磅礴灵力”
“没错,没错!”
“正是纯正的离火之精!”
“离火之精”灼热无比,修为低的人靠近都会被其自然散发的热力灼伤。闫正会不在此列,他伸手一拘,以“御物”手法将那“离火之精”取了出来。
许多弟子畏惧此宝炎力,都站在最远处观看。
此时闫正会取出,他们才看到“离火之精”的真貌那是两拳大小的不规则红色晶体,呈半透之状,内蕴磅礴炎力,寻常人无法以肉眼直视,因为那灼灼光华会让双眼受伤。
在暴露空中几息之后,火红晶体“呼”地一声,竟冒出了熊熊火光!
那火焰一起,铸剑坊气温陡升,许多弟子难以忍受那炎力,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看视神物的好奇,连忙从坊中退出来。
铸剑坊许多工具、屋棚都是以特殊材料搭建,极耐高温。可在那晶体火焰腾起之后,许多久经热力炙烤的工具表面竟显出焦黑,有些地方甚至冒起了缕缕青烟。
闫正会赞叹声里,轻声地道:“南明离火!”
随即觉察异样,原是头发离得太近,生出焦黄之势。闫正会连忙运转法力,护住周身,唯一不美的是此举将神物让人痴迷的炎力,也一柄隔绝在外,颇为遗憾。
闫正会觉察到周遭隐隐燃起火焰的屋棚,“御物”一引,便欲把它放回匣中。
手落到半途,闫正会愣了一下,注意力转到那木匣之上:“咦,这是什么材料,居然能经受住离火之精的磅礴炎力?”
“师叔!”
封亦蓦地从旁抢在他之前拿走木匣,双眼微弯地笑道,“这木匣子对我还有大用,盛放离火之精也是权宜之计,您可别打它的主意!”
闫正会面露古怪之色,微顿片刻,意有所指地道:“你那匣子,怎么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梳妆匣?”封亦对此笑而不语,企图蒙混过关。闫正会白了他一眼,见他不欲多言,也没计较,回身道:“侯澈,取一个冰玉匣来。”
侯澈应道:“是!”
闫正会在其走出几步后,又大声补充道:“记得取年份最久、寒力最甚的那一个!”
侯澈回道:“知道了,师叔!”
闫正会望着侯澈的背影,微微摇头,回身过来,目光看向那赤红火焰笼罩的“离火之精”,双眼里好似有火焰跳动,热切而激动地道:“封亦,你打算铸一柄什么样的剑?”
莽荒。
圣殿数百丈的地底深处。
此地本是从未有人知晓,也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隐秘绝地。便是以蛮荒圣殿为圣教总坛的几大门派,也从来不知道地底深处还有这么一处黑暗幽深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之地,今日竟迎来了访客。
他们恍若融入黑夜里幽灵,迅疾而轻盈,惊动无数安享沉寂的万千虫豸。他们又想整齐生长的松林,令行禁止纪律严明。每一个人,面容肃穆而又沉着冷静,在这地底深处迅速的行进着。
不久。
黑暗的深处传出一声震吼!
恍若山岳倾頽的震动,又似浪潮澎湃的汹涌,更如九天惊雷的震撼!那声巨吼,将地底黑暗的沉寂惊醒,音浪卷起风暴,无数的尘土四处飞溅,黑暗穹顶之上也被这声音震得碎石土屑簌簌而落!
其间,更夹杂着一道道身影轻捷破空之声。
但是,在那诸般声响中偏未能听得一声人声,那一道道身影,以严苛的纪律按部就班行事,不管出现何等情形,都沉默无声,精悍如斯!
沉重的脚步与粗重喘息在黑暗之中回响。
隐约的光线中,有一庞然大物怒奔而至。
紧接着便是“咻”的几声破空锐响!
数道灵光陡现,却是那些幽灵一般沉默之人祭出法宝,轰在那异兽庞然身躯上。异兽吃痛恼怒,双目在黑暗里宛如闪烁幽光的灯笼,咆哮一声,如山身躯轰然而动,朝着那几道人影疾追过去。
那异兽虽体壮如山,怒奔速度却极为迅疾!
几个稍微落在后面的人影被异兽追上,连惨呼也没能发出一声便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庞然身躯吞没!
但就在那一瞬,又有数道灵光打出,吸引到异兽的注意后,立即朝着一个方向奔行而去。
他们所选的方向,竟与先前数人全然一致!
异兽被愤怒充斥心间,许是地底称霸无数年,它早已失去了警惕性。但凡挑衅于它的,都会被它阔口吞入腹中,它认为今日也会如此。
直到死了三批人手之后,黑暗里,蓦地有个威严深沉的声音喝道
“囚龙阵,起!”
一瞬之间,周遭光华大作,照亮了终日黑暗的地底。
明亮的光线,对于长久居住在地底的异兽颇为不习惯,它那闪烁幽光的瞳孔微微一缩,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然金光大作之中,不知何处飞出一个大鼎,其样式古朴,鼎身铭刻山河大地、鸟兽虫鱼、四季轮回、日月星辰等等古老图案,大鼎飞到异兽头颅上空,瞬息间投下四片光幕,竟是将那异兽笼罩在其中!
光亮之中,那异兽的形貌显露出来。
远远望之,竟是只荒古异兽,此兽似龙非龙,獠牙利齿,躯体魁梧如山,有三分猪形,也不知到底是哪一种洪荒遗脉!
光亮四周,倏忽闪出十几道人影。
其中为首两人,一个作儒雅文士装扮,浑身一副久居上位的尊贵之气另一个身穿黑袍,连面孔也笼罩在黑色面巾之下,唯有一双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眼眸显露于外。
“吼!”
异兽怒吼。
法阵之中,有个倒霉的家伙方才奔行慢了一步,如今正好被光幕笼罩其中,与那异兽关在一块儿。倒霉家伙满脸绝望,望着外面众人,嘴唇哆嗦连动却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啪叽。
异兽低头一口,将其吞咽入腹,而后庞大的身躯往那光幕之上狠狠撞去!
哐!
巨力震荡,在法阵之外都掀起了一股劲风。
然而悬浮半空的古朴大鼎光芒闪动,竟是以看似单薄的光幕,生生受住了这一次猛烈的撞击。
“哈哈哈哈哈”
万人往负手而立,当那异兽第一次没能破开法阵之后,他便知大局已定。其面容之上露出快意,大笑声里转向身旁浑身黑袍的鬼先生:“今日能捕获神兽烛龙,皆赖先生之功也!”
鬼先生眼中也光芒闪动,显出激动之色。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宗主过誉了。我不过是查查古卷典籍,找些线索罢了,能如此顺利的捕获此兽,当属宗主指挥若定之功也。”
“伏龙鼎”光幕笼罩中,那上古神兽“烛龙”连番两次没能撞破光幕,狰狞凶恶的面孔上满是惊惶,撞击的频率顿时加快。整个地下空间,都被那轰隆震响的碰撞声充斥。
万人往笑着道:“先生无需过谦。若非是你夙兴夜寐,从浩瀚如海的卷藏中寻得只字片语,谁能想到这上古神兽烛龙,居然会藏在蛮荒圣殿的地底深处!”
说到此处,万人往感慨地啧啧有声,大摇其头。
“谁能想到,我们来往无数回的蛮荒圣殿,居然会有这般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鬼先生也恭贺一声,平静地道:“如今四大神兽已得其二,宗主当能窥见四灵大阵的些许威能了。”
万人往诚挚地相视看来:“如此,便劳烦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