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定东莱。
战后。
王氏庄园里,杨信等人静心修整。
陆陆续续,也有各方消息传来。
不出杨信所料,卢儿不讲武德,偷袭了老同志管亥的老巢,占山为王后,终于不再低调隐忍,恢复本来姓名,尹礼。
此外,华虎的死讯也传来,传言说是伤重不治,继位者管承。
“尹礼?”杨信皱着眉,喃喃低语,“我好像记得,他也是泰山四寇之一?还有这管承我这是又为他人做嫁衣了?”
他有点蛋疼:自己又不是开婚纱店的,怎么处处给他人做嫁衣裳?
杨信战后总结,这一战,他是多少有些亏本的。
因为,没占到多少便宜。
没占便宜,就是打白工,自然就是亏了。
管亥、华虎都是前来劫掠的,又不是来社区送温暖的,自然身无长物,杨信等人刮地三尺,也刮不出一点油水。
俘虏是有不少,但都上交给了朝廷,却一两赏银都没拿到。
曲城县令倒是热情,亲自登门造访不说,还一口一个“儒门虎子”、“少年英雄”,马屁拍得震天响,漂亮话跟不要钱似的。
呃,说起来,漂亮话真的不要钱。
曲城县令是个人才,说话也好听,但口惠而实不至。别说赏钱了,连“罪恶克星”、“人民公仆”之类的牌坊都没给立一个,纯粹是口头奖励。
面对这般无耻行径,杨信只想对那一毛不拔的县令说四个字:加大力度。
咳咳,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既然得不到“利”,求点“名”也是好的嘛
而杨信也的确如愿以偿,获得了名声。
只是
画风有些不大对劲。
“孙乾妙计斩华虎,杨信只身战管亥?还有,孙公祐智取阳丘山,杨子誓怒破北海贼?”杨信盯着那份整理书稿,手指都在颤抖,“这,这些都什么玩意?”
杨黥强忍笑意,憋得相当难受。
“这些,是探子打探回来的。”他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轻易不会笑,“附近郡县的街头巷尾,处处都是这种流言,口口相传,拦也拦不住。”
“”杨信眼前一黑。
流言的整体脉络,和事实倒是相差无几。
不过,杨信等人的功劳,却大半都落在了孙乾头上。
而更重大的变化,是“人物形象”。
流言中,孙乾是羽扇纶巾的谋士,运筹帷幄间,北海郡两大贼寇灰飞烟灭而杨信虽也是主角,却是无脑冲脸的赳赳武夫,甚至在某些夸张描述中,他是身高九尺、腰大十围,恨不能早上要吃几个小孩佐酒的莽汉。
两人一对比,高下立判。
“查!”杨信恶狠狠道,“查一查,这流言是谁散播出去的?”
“不用查。”杨信摇摇头,笃定道,“谁获益,就是谁了。”
谁获益?
傻子也看得出来,孙乾。
“孙公祐!”杨信咬牙切齿。
他终于看清了:这笔杆子杀人,可比刀子管用百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谁?”杨信语气不善。
“是我,孙乾。”听声音,孙乾很心虚。
“哟,”杨老阴阳人信道,“这不是智计百出的谋圣孙公祐么?您不去智取阳丘山,怎么来找我这莽夫了?”
他心中恼火。
自己真是主角?
怎么在别的主角哪儿,只需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各大良臣猛将都得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在自己这儿,不拜也就罢了,居然还背刺自己一刀!
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子誓,此事是我的错。”孙乾讪笑着,解释起前因后果,“家师想将我推举入州里,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声望也不够如今,家师想借这一战之功,助我扶摇而起,故而出此下策。”
他也很无奈。
本来,郑玄的谋划,是孙乾借此事觉醒天命,即可举孝廉,一飞冲天。却不料,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杨信这个“”。
或许是孙乾划水划得太厉害,一战过后,却未能觉醒天命。
无奈之下,郑玄只得顺水推舟,借势扬名。
“你扬名也就罢了,没必要糟践我吧!”杨信皱着眉,不满道。
“家师说了,青州民风彪悍,畏威而不畏德。”孙乾神情郑重,“莽夫的形象,更能令贼人敬畏,不敢妄动。”
“此外,”他顿了顿,又道,“家师还说,我们二人一文一武,一谨慎一冒进,一有智一无谋,相互对照,人物形象也更丰满。”
“”杨信无语。
这是差异化营销?
郑玄大师,您不去开经纪公司,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他暗暗吐槽。
“抱歉,实在抱歉。”孙乾作揖致歉,又诚恳道,“子誓,我与你虽接触不长,却有相见恨晚之感。此事是我不够妥当,我希望,你我的管鲍之交,不会因此有所变化。”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那叫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虽然,自己犯了天下读书人都会犯的错,但对方的正确选择,当然是原谅自己。
“管鲍之交?咳咳,我不好那口。”杨信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我们如此纯洁的革命友谊,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不大合适。”
不管谁是管,谁是鲍,你这小身板也遭不住啊
他暗暗道。
“”孙乾听不懂,一脸茫然。
“这样吧,你算欠我个人情。”杨信笑了,“若我以后有需要,你得还我这个人情。”
“当然。”孙乾精神一振。
杨信唇角上翘,暗暗道:“虽然没有直接收入麾下,但这能算半个吧?”
送走了孙乾,杨信前去看倭奴。
不得不说,此人除了行为举止如野兽,生命力也甚为顽强,不逊野兽。普通人受了他那样的伤,恐怕早就死翘翘了。
可倭奴不止活了下来,伤势还在迅速恢复。
太史慈却很不解。
“少主,倭奴嗜杀成性,手中不知沾染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死一万次都够了!”他义愤填膺,双眼冒火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此人干过很多坏事,不过,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杨信早有准备,解释道,“杀了他,只是一了百了但我们可以留下他,让他用余生来赎罪。”
太史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不服,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倭奴躺在床榻上,头发撒乱,脸色苍白。
看到杨信,他当即目露警惕,但依旧一言不发。
“别想逃了,你逃不了,也无路可去。”杨信随意坐下,开门见山道,“华虎死了。”
倭奴闻言,脸色大变,眼中冒出凶光,又有几分不信。
“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杨信耸耸肩,淡淡道,“等你伤好了,可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传言说是伤重不治,但我不信。”
他顿了顿,分析道:“我猜想,尹礼的背盟,管承绝非一无所知,双方是心照不宣,甚至是早有谋划的。现在,卢儿得了阳丘山,管承则宰了华虎,双方各取所需。”
倭奴依旧面无表情,但一颗心已沉到谷底。
他不傻,相反,他相当聪明,立刻就想通了关窍。
“你有名字吗?不是倭奴这种称谓,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杨信问道。
倭奴面露黯然,摇摇头。
“既然如此,”杨信沉吟片刻,“我给你取一个,倭奴,倭奴嗯,你就叫文陆,字归正。我救了你的命,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以后跟着我吧!”
待杨信离开,倭奴躺回床上,盯着上方门梁,怔怔出神。
“文陆,字归正。”倭奴,不,文陆一字一顿,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名字。
文陆不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还只是惺惺作态。
但他决定投降了。
不是为了救的那一命,而仅仅是“文陆”这个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被当做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