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盖马城,徐牧大获全胜,而代价则是,杨信的本部要当缩头乌龟了。
杨信清楚,一旦敌人得知自己分兵消息,必会竭尽全力来攻。故而,他做好准备,早早选了处易守难攻之地,倾尽全力驻守。
果然,高句丽人如期而至。
一座被当地人称作“马鞍山”的矮山脚下。
负鼎武骨暴跳如雷。
“废物,仓可虑还真是个废物!”他满面怒容,恶狠狠道,“足足五百人,竟被区区七十骑打败!还有,苍鹰,你不是自诩高句丽第一斥候的么?杨信分兵,你竟没有丝毫察觉?”
他哪能不气?
仓可虑全军覆没,少了一方的牵制,意味着明临答夫的计策已经事实上流产。
而且,在得知杨信分兵后,负鼎武骨引兵星夜而来,师老兵疲的反而成了自己,倒是对方以逸待劳,战力此消彼长。
苍鹰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神情讷讷:“负鼎首领,我也没料到,这杨信如此狡猾且胆大包天,竟敢以身为饵,为徐牧创造战机。他这几日,行军时多扬烟尘,斥候也派的多,我等不敢靠近,是以判断失误”
负鼎武骨脸色铁青。
他很想再骂,但事已至此,骂对方也只能顺顺气,于战局于事无补。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名裨将恭敬询问。
“趁着对方还未修建营垒,立足不稳,”负鼎武骨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列阵,冲上山去!”
他不想夜长梦多,毕竟,徐牧麾下都是骑兵,若是耽搁日久,他可能会回转支援。若真到那时候,一切布局都白费了。
咚咚咚
高句丽战鼓响彻天际。
山坡上,杨信纵览四野,一脸安然自若。
他并没有苍鹰那样的通讯人员,心中却明白,徐牧必是赢了。若非徐牧一战功成,高句丽人哪会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刻不停就要强行仰攻?
“文泰,”杨信唇角上翘,转头对杨黥道,“那边靠义守,这边,可就得靠你了”
“我必不辱使命!”杨黥点头,声音铿锵道。
他也知天命了。
而且,也是一种上位天命。
杨信神情洒然,暗暗讥诮道:“明临答夫,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从不怕部下的风头盖过我,也不怕部下的能力超过我。”
一个小小的军候之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可要远大得多。
高句丽人上山。
“杀!”
军阵严紧,矛戟如林,高句丽人喊杀阵阵,大步向上,凶恶如虎。显然,这支高句丽军俱为精锐,势如山洪,声威惊人。
不过,毕竟是上山路,高句丽人不习山地作战,冲到一半时,气势就跌了许多,也不如最初那般灵活迅捷。
“仲云,该你出场了。”杨信冷眼观瞧,当即下令,“让他们知道,何谓天崩”
“是!”麹义重重点头,面露狞笑,“可惜人太少,不够尽兴。”
耳边响起箭啸,负鼎武骨抬头仰望,瞳孔一阵地震。
群龙舞空!
他一时心跳如鼓,大声道:“举盾,都举盾!”
负鼎武骨的命令很及时,但心中却清楚,这都是徒劳的。盾手数目本就寥寥,且多在最前列,而那轮箭雨则是射向中军的。
箭如龙!
长空深处,似有龙吟回荡九霄,紧接着,一头头玄黑骊龙摇曳而下,落地时炸裂开来,无数道恐怖风刃四下弥散,扫荡整片大地。
没错,就是扫荡。
“啊”
凄厉惨叫回荡,鲜血溅洒四野。
在龙群陨落之地,道道暴虐风刃宣泄着恐怖杀意,像是暴雨犁过大地,地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可怖刻痕,以及一地残缺尸体。
无人生还。
刚才还活生生的三十来人,现在一个不剩,而且死状凄惨,令人胆寒。
麹义一脸傲色。
“虽然只是常规操作,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啊”杨信也唇角含笑,“得说,干得漂亮。”
如今,麹义麾下,那新加入的武卒和弓箭手,也能射出那天崩一箭了。
换句话说,现在是五十人的“青冥崩陷”。
箭雨打击下,高句丽军冲势一缓。
许多人放缓脚步,甚至有胆怯者惊慌失措,欲掉头就跑。
毕竟,这一轮箭弩打击,实在太可怕太无情了。
“督战队何在?”负鼎武骨铁面无情,大声喝令道,“有敢后退者,尽杀之!”
“喏!”
督战队应声出列,大步追上几个逃跑的,当即将之斩杀。
剩余高句丽人这才想起负鼎武骨治军严酷,都是噤若寒蝉。
“放心,这种箭,敌人只能射出一轮。”负鼎武骨大声道,“继续向前。”
他并不认识天命“冰夷”,却也有自己的判断方法。负鼎武骨清楚,任何天命都有极限,愈是强大的天赋,其限制条件也会更苛刻。如此狂暴箭雨,是绝对不可能连发的。
“杀光汉人!”
咆哮声中,高句丽人再次前冲。
果然,那如天穹崩塌,群龙陨落的箭阵,并未出现了。
不过,麹义一队并未停止射击,依旧或弯弓搭箭,或张弩搭箭,一轮轮箭矢射出,箭如暴雨。
不止如此,高句丽人向上时,有滚石檑木顺势而下,他们阵型太密,避之不及,有人被石头碾过,有人被巨木撞击,惨呼声不绝于耳。
高句丽人阵势大乱。
杨信当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
“杀贼!”
鲍出一马当先,领二十甲士主动出击。他们披坚执锐,浑身似铁打铜铸,又倚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似一道钢铁洪流冲刷而下,狠狠撞向高句丽的军阵。
而张猛、麹义、文陆、丈八擒豹等一跃而起,领几名勇武亲兵向前,同样如猛虎下山,锐不可挡。
这一轮反冲锋,效果可谓惊人。
高句丽人生生被击退,连督战队都不起作用,被裹挟着回到山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猛、鲍出、麹义等断后,众汉军将士大摇大摆地回返阵地。
“不过尔尔。”杨信笑道。
他这句评语,立刻就传遍全军,众人哄堂大笑,也跟着齐声大吼。
“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声音回荡山谷。
负鼎武骨仰望山头,脸色通红,咬牙切齿。
张猛、鲍出、麹义、文陆等人坐在一处,都是浑身浴血,却眉飞色舞。
“长明,你可是拖后腿了”张猛大笑,对一名黑面大汉道,“本来咱们能全员都全身而退的,你居然挨了一矛?太不小心了。”
黑面大汉也不恼,反倒与有荣焉:“怪我,怪我,都怪咱冲得太前,都越过二十甲士,才被宵小所趁。不过,那人已被我一刀斩了,脑袋我还带回来了。”
“带什么脑袋?”张猛满脸不屑,“要带脑袋,我这腰可都挂不下的”
老凡尔赛了
杨信哭笑不得。
黑脸大汉名为鲜于翊,字长明,是张猛麾下除文陆之外的另一个队率。他却不是新募的少年侠士,而是徐荣原本麾下的将领,也是悍勇之辈。
“军候大人,我不明白。”这时,丈八擒豹疑惑发问,“我听你说,此战的战略,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既然要示敌以弱,却为何要表现得如此强横?”
“擒豹,你可想岔了。”杨信笑了,以眼神示意杨黥讲解。
杨黥颔首,微笑解释道:“汉军向来比高句丽军精锐,我们又是以逸待劳,若初接战就落于下风乃至逃跑,反而引起对方怀疑。故而,我们拼尽全力,已示用尽全力,没有后招。这也是一种示敌以弱。”
丈八擒豹点头受教,又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卸甲,休息。”杨信笑道。
“卸甲?”丈八擒豹闻言,又一次懵了。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杨信嘿嘿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伙汁,慢慢来。”
“大人,敌人卸甲了!”山下,苍鹰最先发现情况,当即汇报。
“卸甲了?”负鼎武骨闻言,一脸茫然。
他抬头望去,却见果如苍鹰所言,汉军全是一幅慵懒模样,骑兵下马,武士卸甲,各自随意躺倒休息,全然没有任何防备。
“大人,此事有诈,或许是汉军的诱敌之计,引我等去攻。”一名裨将提醒道,“切不可冒进啊”
负鼎武骨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敌人的确有诈,却并非诱敌之计。”
“不是诱敌之计?”裨将闻言一怔。
负鼎武骨点点头,沉声道:“是虚张声势之计。”
“虚张声势?”
负鼎武骨冷笑,分析道:“诱敌之计?汉军人少,本钱不足,最明智的选择,是等待骑兵回返,哪会主动出击?他们初战时竭尽全力,就是想打疼我们,此时卸甲,却是故布疑阵,在虚张声势。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目的,拖延时间。”
“原来如此”裨将恍然。
“他们既要拖延时间,那就更不可让他们称心如意。”负鼎武骨果断道,“再冲一次!”
战鼓隆隆,高句丽人再次冲锋。
汉军不动如山。
“继续冲。”负鼎武骨道。
果然,经历最初的故作镇定后,汉军面露恐惧,接着落荒而逃,消失在山坡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负鼎武骨面露得计,大声道,“愣着干什么?快些!”
山顶处。
“文泰,接下来看你的了。”杨信笑道。
杨黥点点头。
他的脚下,有薄薄雾气弥散。不过,和徐荣的混元灰雾不同,此气息是白色,如海上的迷雾,千变万化,似真似幻。
雾气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