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安静。
“立黄天,建太平”的声音骤然一歇,被吼声压制的水流声再起,滔滔滚滚。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丈八擒豹身上,每个盯着他的人,都是寒毛卓竖,毛骨悚然。
月色下,那道孤傲身影挺立,竟是如同一尊丈八魔神,散发着冰冷、恐怖、死寂的意味,给人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深沉恐惧。
每个看到丈八擒豹的人,都如同看到了天敌,发热的头脑也一下冷静,恢复理智。
而一旦冷静,徐和的头颅,司马俱的尸体,则是令他们彻底丧失了战心,无心再战。
“徐和、司马俱已死!”赵云策马疾驰,大声呼喝道,“尔等还不退去?”
呼啦
赵云的话,令太平教徒们如梦方醒。
也不知是谁打头,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很快则蔓延全军,所有人等都四下逃窜,星散逃跑。
“擒豹身上的那是什么?”杨信一脸惊讶,不由问道。
“惊魇。”杨黥唇角含笑。
“惊魇?”杨信疑惑。
“擒豹的天命为狰,而狰,可是传说之中恐惧的化身。”杨黥微微一笑,娓娓道来,“惊魇的效果,是散发出强烈恐惧,令敌人生出类似老鼠见到猫,人见到蛇的天然恐惧,望而生畏,无法自抑。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强烈的恐惧,可能令人丧胆,失去战意,判断失误,乃至于落荒而逃。当然,也能令狂热不清醒的脑袋,重新知道何为畏惧。”
“哦?”杨信眼神一凛。
杨黥唇角上浮,又道:“这惊魇虽是虎贲天赋,但论效果,实则是三军天赋了!”
杨信点了点头。
他自然明白杨黥的意思。
“惊魇”看似只是丈八擒豹的个人能力,但却能影响敌军三军,所谓“此消彼长”,这其实也相当于一个三军天赋了。
“义守,”杨黥转过头,对徐牧又道,“丈八擒豹只是暂借给你,以后还是要还给我的”
徐牧没答话,反倒是张飞哼了一声:“文泰大人,你是对我不满意么?”
杨黥一时张目无言。
杨信则哭笑不得:这厮的胜负心也太重了!
“文泰,赶紧清点战损,子龙,你去将季宁先生他们请回来。”他当即转移话题,又下令道。
当初,为了戏做全套,他将陆康、陆儁父子也派了出去。如今的二人,必是正守着逾辉,躲在一处犄角旮旯中观战。
现下太平教徒四散,难保不会波及到两人,自然需要人来接应。而赵云战意正盛,性格则细致谨慎,故杨信将他派了出去。
很快,战损很快清点清楚。
死的人不多,并不难清点。
共六人,三名冒刃什步卒,两名折冲什步卒,竟还有一名擐甲队的甲士,这让杨信很是痛惜。
当前他的麾下,总共也就一百二十来人,且人人都是百战精锐,六个人对他而言,也是巨大损失了。
“奶奶的”他紧握拳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我与太平道不共戴天!”
好的方面,则是丈八擒豹也知命了,觉醒的天命“狰”虽非上位,和“犼”还有差距,却也是中位了。
战争就像熔炉,有的人会被燃烧殆尽,有的人则能被熔炼成精钢。
辉光耀目!
很快,一道璀璨光芒沿河岸奔来,速度极快。
赵云牵着逾辉,在前方引路,陆康、陆儁则紧随其后,不紧不慢。
有白马银枪的赵云在前,溃散的太平教徒根本不敢靠近,他们谈笑自若,显得闲庭信步。
却在这时,惊变陡生!
不远处,一撮零星的太平教徒忽然散开。
散开人群中,一道碧绿火光亮起,有一人正沐浴于碧绿火光之中,如同浴火的,分外醒目。
不过,浴火,给人都是神圣高贵之感,此人身上的火焰,却是阴森诡谲,如同幽冥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嗖
浴火之人扑出,三步并作两步,身形迅如闪电,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扑向陆康,在身后留下一道火光滔天的幽绿焰尾。
“喝!”
事发突然,赵云却是反应敏锐,手中亮银枪如同一条被惊起的游龙,掠过迅猛凌厉的直线轨迹,迎向了那道浴火人影。
他的长枪落空。
半空中,那道身影竟生生移转方向,于空中留下一道圆弧状的燃火轨迹,转而又扑向陆儁,竟将陆儁直接扑下马去。
“不可!”赵云见状大惊,也跃下马去,亮银枪突出,直指那道身影的后背。
他长枪未至,那道身影身上火光熄灭,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咦?”那人低呼一声,似有疑惑,疑惑于身上的“鬼火”怎会熄灭。
他却反应极快,抱着陆儁翻滚几下,随即与之脱开,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济水,一跃跳入济水之中。
哗啦啦
河水滔滔,可清楚见到,在水面下方,那道幽绿火光重新燃起,正顺流而下,以快逾奔马的速度遁去。
事情发生太快,那道火光也消失的太快,所有人都追之不及。
“是他?”赵云紧盯着那道鬼火,似乎认出了此人。
陆儁缓缓起身,他并没有受伤,但在胸口摸索一番后,神情大变:“不好,那颗七杀,被此人夺走了!”
杨信大步赶来,自然是先关心人:“伯材兄,你没事吧?”
“没事。”陆儁摇摇头,哭丧着脸,又重复了一遍,“七杀被此人夺走了。”
“人没事就好,”杨信笑着安慰,“一枚符呪罢了,对我等也没什么用处”
“少主,我认识他。”赵云忽然道。
杨信闻言,不由一怔:“子龙,你认识他?他是谁?”
“褚燕。”赵云跪地回禀,自责地道,“少主,是属下无能,未能护得二位周全,还让褚燕抢走了七杀符呪。”
“这怪不得你,事出突然,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杨信搀起他,摇摇头道,“何况,褚燕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天命者是我思虑不周,没多派几人护送。不过,这褚燕身为天命者,竟混在人群中偷袭,是不是欠缺了几分大将风度?”
赵诩也赶了过来,轻哼一声,面露不屑:“此人性格就是如此,重利轻义,若有利益,让他认别人当亲爹他也乐意的”
杨信点点头。
他知道,这褚燕,就是日后将会割据一方,名扬天下的张燕了。
而他更名为张燕,正是因为认了张牛角为父,收编了其部众,也是借此建立了鼎鼎大名的黑山军。
“元皓兄,褚燕的天命是什么?”杨信问田丰。
杨黥不一定能百分百确定,但田丰的“祝邪”,则是无所不知了。
“鬼车。”田丰如数家珍,又道,“至于身染鬼火的遁逃之法,则是他的天赋,名为夜游。”
“鬼车?”杨信若有所思。
鬼车,其实就是鼎鼎大名的姑获鸟了,也是一种颇为强大的天命。
他想到一事,又问道:“元皓兄,天命和符呪,是可以共存的吗?”
田丰沉默了一下,不确定道:“少数惊才绝艳之辈,或许可以。”
杨信神情微变:看样子,日后的张燕,可不止是鬼车,而是鬼车七杀。这种配置,集两者之长,绝对会相当可怕!
休息一夜后,杨信等人继续南下。
济水河畔。
遍地尸体中,祸首霍地起身。
起身后,它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双手摩挲着,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徐和的头颅,安置在自己的脖颈上。
它的脖颈裂开,冒出无数鲜红肉芽,和徐和的头颅相连。
过了一阵,徐和的头颅和无头尸,竟是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徐和重新睁眼。
“咳咳,活下来了”他咳嗽几声,东张西望,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事实上,那个破绽是他故意露出的。
被斩首了,徐和还能借祸首复活,但若脑袋碎了,则是必死无疑。
徐和其实也实在赌,赌赵云砍下他的脑袋后,不会将之毁掉。当时那情况,他已是危在旦夕,不想赌也得赌了。
还好,自己赌赢了。
徐和环顾一圈,看到了司马俱的尸体。
司马俱可没有保命之法,他必是已经死了。
他面色黯然,心中无比仇恨,但不知为何,却生不起对杨信的半点抵抗之心。
对方实在太强大了!
哇啦,哇啦,哇啦。
嗡鸣声之声四起。
草丛中,一个小人般的生物一步三摇,走了出来。
它只有手掌大身体和四肢都是短小漆黑,脑袋却似乎是白骨,而且与脖颈相连得并不紧密,随着走动,脑袋左摇右晃,发出“哇啦”之声。
“是神上使的精怪!”徐和面色一喜。
这怪异小人,正是神上使的信使,一种名为“精怪”的生灵。
他心知,神上使和司马俱早有联络,此时派精怪前来,则是来询问战况的。
精怪走向徐和,摊开了双手。
它在求竹简。
徐和见状,表情有些发僵。
精怪没有灵智,更没有传话能力,仅仅是个信使。但和司马俱不同,徐和没读过书,自然不会写字。
他想了想,似在回忆什么,咬破手指,在精怪的骨脸上画了一道诡异符篆。
精怪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身体蓦地顿住,连左右摇晃的头颅都静止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精怪的头颅却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那空洞眼眶中射出一道金色光柱,浮荡不休。
光柱中,一道人影显现,居高临下,气度超尘。
此人容貌秀美,衣着华丽,浑身金丝玉缕,竟如同一名浊世佳公子,给人一种超凡脱尘之感。
“司马俱,你应该清楚,每一次投相就会杀死一头精怪。”男子面露不悦,“有什么事不能在嗯,徐和?司马俱呢?”
“神使大人,司马俱战死,已回归中黄太乙的怀抱了。”徐和双膝跪地,面露沉痛,“大人,我等败了。”
“司马俱死了?”男子闻言,脸色不由大变,“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徐和当即组织言语,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通,又道:“自我死后,就不知道后面的情况了但我猜想,应该是我和司马俱皆死,群龙无首,故教众各自散去了。还有,那七杀符呪,应该也在杨信手中。”
那男子阴沉着脸,久久无言。
徐和心中紧张,试探地问道:“神使大人,需不需要我组织教众,再”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找人去办。”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专心传教,其余事不必多管。”
“是!”徐和颔首,心中竟不由松了口气。
他可不敢再面对杨信了。
光柱散尽,男子身影消散,再无痕迹。
那精怪也颓然倒地,竟是自燃起来,如同被消耗殆尽,化为一滩灰烬。
数日后,南阳郡。
庭院之中,躺着一名赤膊的巨汉。他面容方正,满脸虬髯,而体魄雄壮如狮虎,一看就是一方豪士。
他的脖颈至胸腹间,是两枚云篆天书般的文字,写作“贪狼”。而那“贪狼”二字,道道笔画之间,却又是一幅择人欲噬的贪狼图画。
那副画居然是活的!
“贪狼”二字不断变化着,而狼形变换姿态,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作势欲扑,零零种种,不一而论。
巨汉神态悠闲,似有些百无聊赖。
哇啦,哇啦,哇啦。
嗡鸣声响起。
树荫下,一只精怪摇晃着脑袋,缓缓走了过来。
来到巨汉面前,它身形蓦地顿住,约莫一刻钟后,有光柱滔天而起,那翩翩公子的身形浮现。
“哟,贵客上门啊”巨汉一脸惫懒,阴阳怪气道,“马元义,你不是最宝贝你的精怪吗?怎么舍得用投相了?”
马元义哼了一声,却也不废话:“张曼成,我没空和你拌嘴。此次前来,是希望你去做一件事情。”
这二人,却都是太平道中鼎鼎有名的神上使,马元义和张曼成。
“哦?什么事值得你亲自来求?”张曼成好奇问道。
“交趾郡的乌浒蛮反汉,此事你知道吧?”马元义没有回答,先问道。
“当然。”张曼成点点头。
汉地各处的起义,他都是了然于胸的。
“你去一趟,助他们一臂之力。”马元义冷着脸道,“我身在雒阳,诸事繁杂,暂时脱不开身。”
“什么?”张曼成不禁皱眉,“乌浒蛮反汉,和我等有什么关系?何况,大贤良师早说了,如今我等应该蛰伏,不可显示实力。”
“又不是让你走到台前,你幕后操控即可。”马元义道。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张曼成疑惑。
“杀一个人,”马元义加重语气,“一个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