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习善预想中一样,从巷口转弯,七十步外的门口果然坐着一个人。
小田县这种风景独绝天下的地方必定会吸引天下能人聚集,因此哪怕仅是一个小小县城也藏龙卧虎。
城墙范围内,任何一处不起眼的产业,暗处也少不了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关系与建立在这些关系之上的不成文的规矩。就像是参天大树上一片无足轻重的叶子,但终究属于这颗大树。
习善破了规矩,杀了人,那么必然会有人负责找回场子,以确保规矩还能算作规矩。
门口坐着的那人便是了。
郁义奴一身墨绿劲装,外套黑绸缎大褂,最显眼的,是其不善的面相与光秃头顶上纹的细长横条纹身。
此人绝不容易对付,这是习善见到郁义奴的第一感觉。有一股隐忍的嗜血潜伏在此人体内,像极了龇牙咧嘴却不叫,而随时准备咬人的狗。
左手搭上黑蟾刀柄,习善装成过路人往里走去。
这种穷人家聚集的巷子里,一般住户早早的就出门做工,留在家里的也都紧闭院门做自己的事,因此从里到外都略显空荡与萧瑟。
似乎察觉到有脚步走来,郁义奴偏了下头,余光看向来人。
没有四目相对,二人也都默契地仅凭余光去观察。
但这样,却更加证实了双方心中的推测。
是我要找的人!
年轻的生面孔,沉稳的呼吸,还有腰间那把仅外观便令人感觉不凡的蓬莱太刀。
习善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契合了郁义奴对那名不守规矩侠客的构想,哦,官府把这叫侧写。
郁义奴将脸扭回正对地面,脸上不由自主的再度浮现出与停尸房一样的夸张变态笑容。
以他身体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势扩散开来。
即将靠近院门的习善突然心神一紧,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不适,很轻微,却令人心焦神燥。
杀意,这是他始终未曾领悟的杀意。
郁义奴根本没想过要隐藏自己,他猜到了这名少年出现在此地的目的,所以理所应当的摆明态度,敞开了迎敌。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中如是想道。
习善稳住心神将不适压下,这种程度的杀意在昨日的雾竹林中几乎时刻弥漫,才过了一夜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吓唬吓唬初入江湖的菜鸟还行,对付自己还是得老老实实使出真本事。
黑蟾出鞘一寸,银粉色的刀身似乎已饥渴难耐。习善右手握刀,脚下提速。
二人距离仅余两丈。
时刻紧盯着郁义奴一举一动的习善见其肩膀稍有异动,瞬间横移一步!
一道银光穿过他刚才的位置,眨眼间便“咄!”的一声侧钉入后方墙壁。
电光火石之间,习善拔刀出鞘,以此姿势将刀身立挡在胸前。
“叮!”第二把柳叶飞刀几乎在同一刹那击中刀身,随即弹飞。
前两刀习善早有预测,但第三刀他没把握躲掉。于是周身内力礴发,以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施展仙鹤驾云,直刺郁义奴太阳穴!
后者仿佛早就料到自己前两刀无法直接解决习善,身形一撤便闪入门内,躲过刺来一刀的同时两把飞刀脱手而出,以堪比弩箭的劲力与速度提前射向门外。
习善的身子才刚刚出现在门框内,神经就被两道银光刺得隐隐作痛,如此近距离根本无暇躲避!
也许是郁义奴未见目标而发出的预判并不精准,也许是运气使然,第一把飞刀贴着习善眼前半寸飞过,恍惚间甚至能够看清上面极速消弥于无形的松散内力。
这是不同于唐门暗器的施展手法,以内力运用来说毫无技巧可言,而是以独特的内功属性直接附着其上来达到提升速度与力量的目的。缺点很明显,以这种速度溢散内力的飞刀很难保持其威力,七丈后便后劲难续。
“咄!”
“嘶咄!”
掠过习善眼前的第一把飞刀照旧钉入墙壁,石灰激扬。少年摸了摸了肩膀,指尖传来一丝粘滑,原来是第二把飞刀划伤了他的右肩,不过幸好仅仅只是皮外伤。
习善瞬间撤回身形,仅露出一只眼睛和三分之一个身体与郁义奴隔门而望。目光在半空针锋相对,二人却都没有轻举妄动。
“你还剩几把飞刀?”习善询问的语气中带着威胁,同时不断寻找对方破绽。
“杀你已经够了。”郁义奴面无表情,似乎在陈述事实。
习善有些后悔没有将止戈带出来,但他没有抱怨,反而更加冷静。门内的那人飞刀有限,只要不命中自己要害,那么等他飞刀用完后,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的话,就任凭自己宰割了。不过看他身背的牛皮卷应该会留有后手,所以若能寻到机会还是尽快将此人斩杀。
可惜《煞行八方》修炼困难,《落星》更是连修炼时间都没有,否则绝不会如此被动。
柳叶飞刀在郁义奴指缝间不断跳动游走,像是被赋予了灵魂般灵动。习善寻不到机会,缓缓移开身子,消失在院墙后。
在外侧的他突然将黑蟾高举过院墙,一把柳叶飞刀瞬间从院内飞出击中刀身!
刀身收回,习善继续在墙外走动,时不时出刀吸引消耗对方的飞刀。这处小院一时间竟开始扬起独特的音乐,致命凶兵为起跳音符,交织出一曲象征死亡的乐章。
演奏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很快,院内的人便不再出刀了。
呼吸放缓,习善仔细聆听院内动静,却始终听不到任何异样。
走了?还是始终未离原地?
似乎被动又传到了习善手中。
心中带着紧张与疑问,少年走路无声地返回门口,他要确定对方位置。
于是,悄悄探头望去……
院内景象都未来得及看清,习善瞬间撤回脑袋,一把飞刀以毫秒之差贴着他眼角掠过,若不是习善早有准备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见又未射中,郁义奴心中恼怒,但习善的再次撤回也令他松了口气。知道不能与院外的少年硬拼,此时要做的便是与其保持距离,等对方的耐心被逐渐消磨总能找到时机一击得手。哪怕对方放弃了,他的样貌自己已经记住,以后的局面只会对自己更加有利,主动权也将握在自己手中。至于到时是直接将他杀死还是慢慢折磨,都将是手到擒来。
思想的火花总是在刹那绽放,时间短暂的只有弹指一瞬。
郁义奴心中正打着好算盘,谁知脚步骤起,一秒的前半截才闪避躲走的习善竟在下半截重新出现,以所能达到的极致速度杀回门内!
拖着残影的刀刃携寒光横扫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纯粹的杀意与之相伴!
郁义奴仓促间拔出短刀,却在黑蟾下一分为二。
刀势未停,锋不止,银粉色光芒从他右脸没入,带着血液与牙齿从左脸顺畅而出。
“啊啊啊啊!”郁义奴疯狂嚎叫着仓皇退步,左手甩出两把飞刀打向习善,右手则用力捂住嘴部。
止不住的血液参杂着口水从指缝流出,眨眼便湿透了他的袖口与胸前。
迸飞的牙齿还停留在空中,这极短的时间内,习善再次以横移躲过两把准头其差的飞刀,纵刀劈下!
“噗!”一只胳膊开始自由落体,因为刀太快,以至于镜面般整齐的切口在掉落地面后才开始喷洒血液。
郁义奴狂退两步,在空中的牙齿也掉落石板,弹起,再次掉落……
他却突然止步不敢再退,因为黑蟾已架在了脖子上。
习善一巴掌扇在此人头顶,问道:
“不说杀我吗?你动一下手指试试。”
“好锋利的刀!”
郁义奴放下捂着嘴部的右手,从耷拉下去并不断往外冒血的口腔中模糊地吐出几个字,样子恐怖而恶心。
他看向习善的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兴奋与狂热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在此时应该出现的情绪。
“是谁下令要杀这一家?你来这里是想找我吧?又是哪个人下的命令?”习善没有在意他说什么,而是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猜啊,猜一猜,看看能不能猜中!”郁义奴的脸色开始泛白,失血过多,但仍透出一股疯癫。
习善直接掐中他的脖子,吼道:
“我在问你话,快说!不然现在就死!”
“我死,你不久也会死,不看看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妈……”
腹部突然一阵刺痛,习善低头看去,竟是郁义奴不知何时从牛皮卷抽出一根带柄的铁签插入了自己腹部。
习善暗骂一声上头了,恼怒地准备直接削去对方项上人头。哪怕之后找人毫无头绪,也不能在此处阴沟里翻船。
“给我留个全尸。”郁义奴突然把字吐得清晰了很多。
“你刚才就不是全尸了。”习善从对方手中夺过铁签,从同样的位置插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是最后一个要求。”郁义奴眼神中带着祈求。
习善看着他的双眼,刀光一闪,黑蟾自其左胸穿透后瞬间拔出。
收刀归鞘,少年窜上屋顶翻身离去。
尸体仰面倒地,生命的流逝让他虚弱地闭上双眼,但下方完全撕裂的口腔却仿佛勾勒出一个恐怖而夸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