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默在医院住了三天,期间,除了程诺许一直陪着她,几乎没有其他人来探望。
对于这种现象,程诺许倒是挺坦然,可言默不解,为了尽快弄清楚叶泠的人际关系,她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询问程诺许更多有关叶泠的事,但都被前者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可秘密越隐瞒,就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所幸,现代社会,信息普及,对于程诺许不愿意吐露的那部分,言默只需要去互联网一搜即可。
在网上,言默看到了另一个“叶泠”,身世故事堪称狗血。
九年前,已故大满贯影后白新岚自爆与叶恒邦婚内出轨生下叶泠,韵和传媒股价一夜暴跌,公司深陷囹圄,险些破产。
虽说丑闻事件最后以叶家夫妇一纸声明,承认叶泠为叶氏女而得以平复,可这也成了叶泠日后艰难日子的起源。
叶家女主人徐敏,圈内出了名的泼悍女强人,年轻时便陪着叶恒邦一路摸爬滚打,建立韵和传媒,风风雨雨十几年,才终在D国站稳脚跟。
却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私生女,自己亲手创建的娱乐帝国几乎毁于一旦。
造成这一切的又恰恰是她最亲最信任的两个人。
一个是夕日她一手捧出来的公司的顶梁柱,另一个则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
没人知道徐敏知悉丑闻时内心的真实想法。
也没人知道这位叶家女主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众目睽睽下认回小三的女儿。
外界众说纷纭,可有一点毋庸置疑。
徐敏恨叶泠。
这点从丑闻事件后叶家夫妇的状态,以及白新岚死后叶泠在娱乐圈的发展便可窥见一斑。
出事后,被誉为模范夫妻的叶氏夫妇分道扬镳,叶恒邦卸任韵和传媒CEO,借口拓展海外市场远赴他国,此后近十年里都鲜少回国,俩人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整件事情的导火索白新岚却又在丑闻曝光后不到一个月内,撒手人寰。
始作俑者安然退场,向来爱憎分明的徐敏又岂肯罢休。
于是追根溯源便溯到了叶泠。
彼时的叶泠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未出事前一直被白新岚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外界压根不知道她的存在。
没有大多数单亲家庭孩子的敏感,叶泠也从未向母亲打听过关于父亲的消息。
她理解母亲工作的特殊性,很多事情白新岚不说,定然是身不由己。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某一天被母亲不由分说地推至人前。
那时,辱骂,唾弃,诅咒,恐吓,铺天盖地的朝母女俩涌来,年幼的叶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缩在白新岚怀里瑟瑟发抖。
也是那时,叶泠才知道母亲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因此,她没法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去当第三者?为什么明知是错却还要生下她?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还要让她出来面对风暴?
这些疑问叶泠没有问,因此也不得而知,直到假惺惺的徐敏找上门,她才终于有了头绪。
或许白新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纸包不住火,与其担心自己死后孤苦无依的叶泠无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去,倒不如趁她还在时让女儿亲眼看看这吃人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徐敏提出愿意帮助叶泠,唯一的条件便是她必须签约韵和,叶泠很清楚徐敏的目的:韵和的声誉以及满腔无处发泄的恨意。
前方深渊,可叶泠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地跳,因为,她要活下去。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叶泠成了韵和传媒的艺人。
起初,韵和不遗余力的捧她,给她立的也是被走投无路的自私母亲推出来挡枪的无辜小孩人设。
而徐敏在人前对她也是毫不吝啬的夸赞与怜惜。
又因为继承了白新岚姣好的容貌,叶泠火了。
但一切都只不过是徐敏为韵和传媒遮羞的一场戏而已。
随着叶恒邦出走海外,叶泠签约不足一年,令韵和险遭灭顶之灾的舆论风波便悄然平息。
那之后,网络上突然开始出现私生女丑闻,完全是已故的白新岚自导自演,目的是逼叶恒邦离婚好自己做正室的匿名爆料。
甚至有理有据的贴出了所谓的白新岚与叶恒邦的聊天记录和录音。
即便聊天记录和录音P的破绽百出,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人们对真相视若无睹,却又对谣言趋之若鹜。
在他们看来,无论聊天记录还是录音这些都不重要,最有利的证据还是叶泠,这个风暴中心的人,生母尸骨未寒便心安理得地投入韵和旗下。
试问,能教出这样的女儿的人,人品能好到哪儿去。
一夕间,叶泠成了圈里圈外人人唾骂的对象。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叫叶泠的女孩,她才15岁。
此后许多年,谣言与辱骂从未停歇。
成年后更是被评为娱乐圈第一花瓶兼交际花,网络上的“叶泠”在网友眼里除了脸和黑历史,一无是处。
这些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叶泠住院,只有程诺许陪着,试问一个黑料满天,身世难堪的女明星又能有几个实在朋友。
可网络上的东西,尤其是娱乐圈,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除开叶泠是叶家私生女这一点勉强能信外,其他的言默也只当是热闹,看过就忘了。
叶泠的人际关系,家庭背景,性格特点对言默来说并不重要,这些都只不过是她今后重活于世的工具。
于她而言,真正该考虑的,是言默的爱与恨。
她相信这个世上有因果轮回一说,既然命运让她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回来,那么今后她会掌握命运。
这一次,爱她的,她会誓死守护;而害她的,她也绝不心软。
*
“昨天公司开会,公司和剧组那边的意思,都是希望这次的意外先暂时保密,”出院回去的路上,程诺许面色有些凝重,却依旧强打精神,安慰“叶泠”道,“不过裘导说了,作为补偿,可以给我们在电影里多加几场戏。”
补偿?加几场戏?言默觉得好笑,这次的意外怎么看都是剧组自身失误造成的,“叶泠”住院这几天剧组没一个人来表示歉意,事后,轻描淡写地说加几场戏就想糊弄过去。
即便叶泠身世不光彩,可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言默对程诺许的话不置可否,盯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景物,声音冰冷:“我以前很好欺负,是吗?”
对于言默的问题,程诺许很是意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欺负吗?确实,打从白新岚走那天起,叶泠回到叶家,身世被迫公开,她便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顶着私生女和第三者女儿的称号,在家受亲人白眼,在公司被上司打压,在圈里遭他人排挤,甚至网络上不明真相的群众都能随时随地毫无底线地骂她两句。
对于这些,叶泠都知道,却从未有怨言,只因为白新岚最后那句遗言。
好好活下去,让叶泠原谅了所有的苦。
程诺许久久不开口,言默便也心下了然,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美目微眯,发誓般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负。”
闻言,程诺许愕然地扭头望着她。
“不用意外,”言默对上前者狐疑的目光,轻笑了笑,“我现在失忆了,或许也可以尝试换一种活法。”
*
叶泠私生女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住在叶家,白新岚生前虽说顶着影后的头衔,可奈何生下叶泠后便毫无事业心,加之生病后看病的花销,因此最后留给叶泠的除了皮囊也就只剩一幢南城近郊的公寓,同时也是叶泠从小长大的地方。
回到公寓,扑面而来的是温馨,房子虽大却布满了生活的气息,进门玄关处挂了幅巨型油画,是年幼的叶泠和白新岚。
不知道是不是叶泠本体最原始的反应,言默见到画像的那一刻,心脏处又酸又涨。
见“叶泠”脸色苍白地盯着合影,程诺许颇为紧张:“泠泠,没事吧?”
言默摇摇头,视线却没有从画上移开。
“这是你的母亲,”程诺许深深地注视着画像里明艳温柔的女人,轻声说,“她叫白新岚。”
“我记得她。”言默声音沙哑,似带了点浓重的鼻音。
即便叶泠忘了所有人,可仍旧记得白新岚,这一点让程诺许十分欣慰,正想说什么,却被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程诺许转身去阳台接电话,言默看了眼她的背影,眼神复而转回到合影上,上辈子关于他人单薄的记忆碎片再次拼凑,是白新岚。
“你叫言默,对吗?”
“嗯。”
“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你的表演很棒,加油!”
“谢谢白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
良久,思绪从回忆里抽身的言默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飘飘地说:“对不起啊,占了你女儿的身体,你放心,这一次我会保护好她的。”
大概是遇上什么糟心事,程诺许跟电话那头的人起了争执。
怕被“叶泠”听见,她转过身压低音量厉声道:“她今天刚出院,身体还没好全,我不可能让她去。”
那头,程诺许正跟人僵持不下时,公寓门铃响了,没有多想,言默径直开了门。
门外是个打扮精致,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见到他的第一眼,直觉告诉言默这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下意识地想要关门。
“啧,叶泠啊,你这是做什么?”言默的举动让男子十分不悦,掐断手中正在通话中的电话,生硬地推门而入,“我听诺许说你伤了脑子,不大记事。怎么,连我这个经纪人都忘啦?”
这年头,但凡有点资本的娱乐公司,其中的经纪人一般都分两类,一类是程诺许这种每天跟在艺人身边招前忙后的执行经纪人,对名不见经传的艺人来说,执行经纪人其实跟助理也没什么差别。
而另一类,则是掌握艺人资源而且时不时能在公司说上话的主经纪人,这类人手下通常带了不止一两个艺人,同时大多有一个共同点——捧高踩低。
眼前这个打扮得像个花孔雀的男人就是后者。
他一开口,言默便知道他是谁了。
蒋坤,叶泠经纪人,也是韵和传媒的艺人总监。
“坤哥,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没等蒋坤再开口,程诺许走过来,笑得违心。
“哟,诺诺呀,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蒋坤冷嗤了声,皮笑肉不笑道,“咱家的大美人儿遭了难,我这个经纪人哪有不来关心的道理。”
许是刚出院还沾着点病气,叶泠那张素来冷艳瓷白宛若天上月的小脸上,极罕见的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凡尘气。
饶是见惯了叶泠模样的蒋坤,也忍不住伸手,却在对上后者漠然肃杀的冷眸时陡然顿住。
这不是叶泠该有的眼神,就像被人自深渊窥视,没由来的蒋坤后脊隐隐发凉。
“劳您费心了,不过就是呛了几口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程诺许不着痕迹地挡在前者与言默之间,同时朝后者递了个眼神。
“没事就好,”蒋坤讪讪地收回手,睨了眼程诺许身后的女孩,径直坐上沙发冷声问,“我听小陈说你把她发给你的叶泠的通告给回绝了,有这回事儿吗?”
言默闻言,心下顿悟,总算明白从医院到回家这一路上程诺许面色不虞,以及再到刚刚与人争执的缘由。
对自己前脚拒绝通告,后脚蒋坤便上门兴师问罪,程诺许一点不意外,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嗯,”程诺许从容地点了点头,“我听陈助理说今晚那些人都是公司的大客户,叶泠虽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可脑子还不太清楚,记不住人,我怕她说错话,对公司影响不好。”
“不过就是一起去吃顿饭而已,而且又不止叶泠一个艺人,公司另外几个艺人也安排了。再说,不是还有你陪着她嘛,她记不住人,你总记得住的。”
蒋坤算准了程诺许不敢跟他撕破脸,丝毫不给她反驳的余地。
“可是…”
“我会去的。”没等程诺许再推脱,身旁一直未开口的言默倒先答应了。
*
“泠泠,你疯了吗?”送走蒋坤,程诺许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去吃了这个饭,明天,不,或许不到明天,网络上会有多少黑水泼过来。”
言默正对玄关墙面的画像,细细观察了片刻画上的“自己”,突然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我知道啊!”
程诺许气结:“那你还答应他。”
言默前世也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的,对于圈内那些恶心人的手段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你根本没法拒绝,”言默的视线从画上挪开,直直地盯着程诺许,轻声道,“你很清楚,蒋坤背后的人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诺许一时语塞。良久,才听见她幽幽地说:“是程姐没用,保护不了你。”
对于一个虚无飘荡了十二年的灵魂来说,与人亲近这件事恍若隔世,更别提去安慰一个人。
可程诺许不同,她是自己重生后第一个给予关怀的人,即便那份关怀不是给她的,言默却依旧受用。
因此尽管不熟悉,但言默还是做了,生硬地抱了抱她,安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更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说过,我会换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