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得出奇,只有暖气出口发出的轻微细响。
言默与顾六并排而坐,恍若隔世。
上一次俩人的近距离接触,还是前世后者决然赴身火海时的场景。
思及此处,言默内心大恸。
眼角余光忍不住偷瞄了眼身侧的男人,柔光映着他立体的五官,眼底和鼻翼投下一小片阴影,似水墨勾勒的眼尾终年带着一抹微红。
分明的朗逸清风胜少年,却偏偏鬓角霜华,又无端给他添了好些沧桑与颓丧。
言默心里百感交集,理智几近崩塌,可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嘴边那句“好久不见”终究没能说出来。
“冒昧问一句,”安静许久,关戍尘终于打破僵局,“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言默勉强稳定心绪:“我姓叶,单名一个泠,水令泠。请问两位先生贵姓?”
“我姓关,叫关戍尘,”关戍尘拇指朝顾六一点,毫不避讳地说,“他姓顾,你叫他顾六就行。”
关戍尘近乎自来熟的介绍让言默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思索片刻,还是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关先生”和“顾先生”。
“叶小姐这身打扮出现在这儿,是去参加池家晚宴了吧,怎么弄的这么狼狈?”关戍尘从后视镜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女孩。
言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女孩似乎有难言之隐,关戍尘也没有追问,识趣地换了话题:“话说回来,叶小姐,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言默也不遮掩,大方应道:“嗯,上个月在Porte du Paradis,我遇到了点小麻烦,也是关先生帮忙解的围。”
关戍尘原本只是怕女孩尴尬,想随口套和近乎而已,却不想跟这个女孩还有这种缘分,顿时来了兴趣:“哦?还有这事儿?”
“到了!”
言默刚想再说话,身侧的顾六漠然开口打断了俩人的交谈。
车辆开进了一处不起眼的欧式建筑群,如果不是进门处挂着张“Hospital”的牌子,压根看不出这里是医院。
与医院外貌不相符的是大门外设立的重重安保。
319医院,D国现任总统及其家属的专属医院。
言默怎么也没料到,顾六居然会带个路边随手捡的陌生人来这儿,可转念一想,开着这辆车,即便这上面坐的不是他,深夜出现在医院只怕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更何况车上还有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车辆在写着门诊部的建筑前停下,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生和护士立刻迎上前。
关戍尘下车跟他们嘱咐了几句,两位护士把言默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关戍尘:“叶小姐,他们会帮你把伤口处理好,之后会有人送你回家的。”
“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可以让朋友来接我。”
言默知道这家医院的特殊性,也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让陌生人进来,怕引起怀疑才故意这么说,她表现得很局促,只当这里是某家的私人诊所。
对言默的说法关戍尘不置可否,笑了笑才十分绅士地说:“叶小姐大概不知道这家医院的规矩,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朋友是不能来这儿接你的。”
说完,没等言默开口便又补充道:“不用问为什么,安心处理伤口就好,我保证你会安全回到家的。我们还有事,失陪!”
话已至此,言默自然不会有异议,连声道谢后目送黑色轿车拐了个弯绕进了夜幕深处。
316医院原本就是由顾家创建,服务对象也一直是顾家人,对于今晚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而且重点还是从六少爷车上下来的,负责帮她处理伤口的医护人员对她无比好奇,都偷偷地打量她。
叶泠标志性的美貌,但凡关注一点社会新闻或者娱乐新闻的都很难不认识,因此不少人都认出了叶泠。
能进入316医院工作的人员基本也是这个行业的顶尖,平常见到的也都是这个国家最位高权重的那批人,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所以一众打量的目光中,不乏惊讶,愕然甚至嫉妒的眼神。
尽管看不上叶泠,可毕竟是顾家六爷亲自送来的病人,所以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处理好伤口,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医护人员才放心把言默送出治疗室。
见言默出来,早早等候在治疗室外的黑衣男子上前向她说明来意:“叶小姐,我叫初七,顾先生吩咐我送你回家。”
初七,顾六的心腹兼私人助理。
言默没想到居然会是初七来送她回家。
其实不止言默没想到,身后的医护也没想到,都不禁好奇这个“叶泠”跟顾六究竟是什么关系。
“麻烦你了!”没有太多客套,言默跟着初七出了门诊部大楼。
与此同时门诊部的顶层阁楼,苍冷的白炽灯将窗前的人影拉得老长。
“你认识她?”关戍尘从里屋出来,动作艰难地穿着衬衣,胸前赫然裹满了纱布,本就白皙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不认识。”顾六俯视楼下正准备上车的女孩,语气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认识?那为什么……”关戍尘没有把话说完。
关戍尘穿好了衬衫,窝在沙发里,盯着顾六打趣道,“难不成……不过这位叶小姐貌似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而且……”关戍尘顿了几秒,幽幽地说,“她长得跟那位也不像啊。”
关戍尘这话一说完,屋内便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顾六终于转过身,静静地注视了关戍尘片刻才道:“你知道在D国帮助他人,可以有句成语解释是什么吗?”
关戍尘笑道:“这题简单,我会,助人为乐是吧。”
“不。”顾六偏头望着远处万家灯火,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
“行善积德。”没等顾六回答,里屋收拾好东西的徐少陵走出来,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上的血污,温吞道。
“行、善、积、德。”关戍尘一字一句地品了品这四个字,“有点意思。”
“伤的严重吗?”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顾六看了眼关戍尘胸前的伤转头问徐少陵。
徐少陵擦了擦手,很是乐观:“有我在,死不了。”
关戍尘一听,皱眉捏了捏耳朵:“啧,这话听着是真不舒服。”
徐少陵嗤笑道:“不舒服也得听着,这是大实话!”
关戍尘有些虚弱,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没有再争论。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徐少陵把窗户打开,寒风灌了进来,屋内温度骤然降了几度。
顾六看着关戍尘,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一丝起伏,沉声道:“以后别再擅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