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门,迎宾厅。
萧言才一走到门口,厅内众人那各色的目光,便径直朝他扫射而来。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眼含惋惜,也有人满面嫌弃。
“好了,萧言已经来了,世兄有何要事,不妨直说。”萧湛轻轻地扫了萧言一眼,然后对坐于身旁的客人淡淡说道。
萧言的目光也随即向那里投去。
那里,一共两人,一男一女。
坐着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挺拔,相貌儒雅。
而站着的少女,则比较年轻,她约莫十五六岁左右,五官精致,肤若凝脂。
“果然是他们啊!”萧言暗暗一叹。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天谷郡燕云台的燕然,和其父燕行云。
“咳……”燕行云轻咳一声,正要婉言道出来意,不想女儿燕然竟先他一步开口。
“不瞒诸位,燕然和父亲此行只为一事,那就是——退、婚!”少女高高地抬起下巴,也不管在场众人脸色如何,大声说道,
“我燕然六岁开始修行,十二岁完成淬体,今年十五已是聚气三重的修士,我的未婚夫即便不是什么绝世天才,也绝不该是一个红毛废物!”
“我、要、退、婚!”
说罢,直接从怀中掏出婚书,狠狠地撕碎,然后当空扬撒。
纷飞的纸屑中,萧言面无表情地默然而立,然而那隐藏于袖中的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紧紧攥起。
他原以为自己能淡然地面对一切,可当尊严被人狠狠地踩踏于地时,内心的疼痛竟是那般鲜明,就如有一把尖刀,不断地在心口凌迟,直痛得他浑身颤栗。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狠狠地给那少女一记响亮的耳光,然而理智却告诉他不能那样,只因那样除了会让自己惨死当场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
“放肆,还不退下!”
燕行云似是也未曾料到此幕一般,豁然站起,他厉声对燕然呵斥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连连向萧湛拱手致歉。
“都怪燕某管教无方,以致她如此任性刁蛮,燕某在此向世兄赔个不是,还望世兄莫怪。”
“无妨。”萧湛随意地摆了摆手,似是对燕然的作为毫不在意,只是声音却是有些嘶哑。
他眼睛漠然地看着前方,淡淡问道,“不知世兄此行之事,南非老祖可否知情?”
燕行云知道萧湛此言何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百八十年前,燕南非与萧封游历相识,乃生死好友,两人相互约定,结为儿女亲家,只是造化弄人,几代下来,两方俱是男丁,好不容易生个女丁,却又都是女丁。
为了不留下遗憾,去年萧封于大限来临之时,亲自指定萧言为萧门少主,并为其定下婚约。
因萧言无论长相还是天赋,俱是上上之选,燕南非那边也是欣然应允。
燕行云今日前来退婚,确实已得到南非老祖的点头同意。
得到确认之后,萧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是缓缓取出婚书,然后将其当场销毁。
“老祖的意思是,燕云台与萧门的情谊永远不变,只是这两个孩子,确实有缘无分,还望世兄不要太过介怀。”
燕行云拱了拱手,“既然此间事了,那燕某就此别过。”
语罢,直接带着燕然飘然离去。
“啪!”恐怖的气劲下,石桌轰然倒塌。
“简直欺人太甚!”萧湛那平静的面色,再也无法维持。
他凌厉地扫了厅内众人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萧言,打量良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门主极有可能是被人施下巫术,萧门主还需多加小心呐。”
孙药师的话,又一次在脑中回响,萧湛终是下定决心,清了清嗓子,直接冷声宣布道:
“萧言无德,天降不详,以致萧门蒙羞,今废其少主之位,将其逐出萧门,任其自生自灭!”
一语落下,满场哗然,众人似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议论不已。
萧言更是呆立当场,脸色惨白一片,就像是被千斤巨锤给重重地击中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废除少主之位,毕竟,如今的他也确实无法再坐那个位置,可他绝不曾想到,萧湛的决定竟下得如此之快,且如此之狠。
“呵呵,还真是讽刺啊,作为一个曾为宗门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萧言萧索的立于大厅,眼神里满是自嘲,他努力地抑制着情绪,可心里却仍止不住地悲伤。
大厅里明明暖意融融,可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就像是置身于雪山冰窟,浑身发寒。
“执法堂何在?”
“弟子在!”
“速速将这不祥之人,逐出门外!”
“遵命!”
从迎宾厅到练功房,从练功房到饭堂,再从饭堂到校场,萧言被执法弟子抓着手臂拖曳而走,就像是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始终面无表情。
门中的弟子,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不断对他指指点点,就像是在观赏什么珍奇的动物一般,兴趣盎然,可他却似已无法看见。
“萧言哥哥——”
恍惚中,有泣血的呼声传来,萧言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抬眼望去,那是一张泪如雨下,满脸怜惜的脸。
萧薰华挣扎着想要向他奔来,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拽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慢慢的,少女那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何时,少年已泪流满面。
“砰!”
萧言的身体被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落地,溅起大片灰尘。
他挣扎了半天,可还未来得及爬起,便被路人给团团围住。
刺耳的讥笑声中,萧言深深地埋起头颅,固执地不肯抬起,似是如此,别人便无法将他认出一般。
他紧紧地咬住牙关,唯恐不小心哭出声来,只因他知道,那样除了会引来人们更大的哄笑,再无任何作用。
也不知到底煎熬了多久,人们终是缓缓散开。
原来,似是上天也看不下去,竟直接降下雨来。
黄豆般大的雨点不断地从天空密集砸下,那雨水竟是从未有过的咸。
萧言终是挣扎着爬起,然后如疯子一般,沿着长街拼命奔跑,一心只想远远地逃离此地。
只是不想才刚跑出城外,身后便有刺耳的哄笑传来。
“哈哈哈……萧言啊萧言,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大家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是一条狗?”
“真不会说话,怎么能说是像呢,这本来就是啊,红毛落水狗,哈哈哈……”
萧言回身望去,却见一辆四乘铜车,正不紧不慢地向他驶来。
车上,一群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边举杯畅饮,边朝他大声哄笑。
萧言的眼神更加苦涩了几分,只因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年他所交恶的一众世家子弟。
“与其被这些人抓住凌辱而死,还不如拼死闯入大山,那样,兴许还会有一丝活命的希望。”他咬了咬牙,埋头往东边跑去。
那里,乃是妖魔聚集,凶险无比的十万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