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震昨天已经给尹秀儿送来两份案宗,让她挑选一件,此时问道:“我们去查哪一个案件?”
尹秀儿道:“先去孙德正家吧。”
孙德正也是做海外生意的。三个月前,一个名叫洪浩生的生意人向番禺县县衙告状,说他原来跟孙德正是好朋友,以前经常结伴做生意。二十年前,孙德正因为生意失败,债务缠身,是他借给孙德正十万两银子,帮助偿还债务。当时两人约定,如果孙德正此后仍然没有起色,这笔钱就权当他作为朋友送给他。但如果生意好转,则孙德正以月息三分的利息,偿还他的借款。并写了一张借条交给他。
此后,孙德正果然生意好转,成为大户人家。可是对于他的借款却只字不提。他几次提起此事,孙德正都装聋作哑。碍于两人的关系,他不好跟他翻脸,事情就拖延下来。
因为此事,两人的关系慢慢疏远,竟至于成为路人。为此,他现在向官府提出诉讼,要求孙德正偿还他二十年前的借款本金及利息。
说着,还当堂呈上借条。
只要脑袋正常的,都知道此事不正常。先是说无偿代为偿还债务,然后利息又算得如此之高,再然后,事情过去二十年才提起诉讼。
孙德正坚决否认有此事。说他跟洪浩生关系疏远是因为发现他对自己的夫人有非分之想,曾多次乘自己外出做生意之机,骚扰他的夫人。
然而,那名县官是蒙古人,不识汉字,当然,也识不了几个蒙古文,却认定洪浩生所提交的借条属实,证据确凿,当庭判定孙德正偿还洪浩生本息共七十二万两银子。孙德正不服,还被乱棒打出县衙。
到了次日清晨,家人发现孙德正吊死在自己书房的横梁上。经杵作验尸,认定是自杀。至于自杀原因嘛,则认定他是担心偿还那笔巨款之后,将重新变成穷光蛋。
孙德正此后被草草埋葬。洪浩生根据县官判决,理直气壮地将孙家的银子还有金银财富尽数搬走。几天之后,孙德正的夫人也悬梁自尽。
此次,是孙德正独女,在宋军进城不久,即鸣鼓喊冤,并且声称,她的母亲在父亲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即受到洪浩生的骚扰。她母亲的自杀,跟洪浩生有很大的关系。
“秀儿姑娘,你是否对此案有了想法?”凌震谨慎地问道。他见尹秀儿选中这件案件,便想当然地以为她已经对此案看出蹊跷。
“哪里?”尹秀儿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平生还是第一次接手这样的事情。”
“啊。”闻言,凌震是大失所望。昨天,当赵昺找他,说已经物色了一个厉害的人帮助他调查,他还大喜过望。后来得知是派身边的婢女尹秀儿的时候,就有点小小的失望。
现在,听尹秀儿自己也说没有信心,他就更加失望了。
这个官家,大概是看他毫无进展,故意派尹秀儿来消遣他吧。
当然,不管怎么样,既然官家派尹秀儿过来,不管查不查得出,他都得把她照顾好,免得出什么意外。她虽然是个婢女,可也是官家身边的人。就冲这个身份,就不能出岔子。
孙德正的家在靠近西城的一处巷子里,一栋相当不错的两进院子。进入之后,穿过前厅,即来到后院。尹秀儿在后院转了一圈,院子的围墙大约丈把高,腰围处是一排镂空的砖花,顶部铺了黑瓦,看着很是精致。走近,透过窗花看出去,外面是一道清冽的小河,河面比院子要低很多,目测距离围墙顶部起码在一丈五尺光景。
孙家出事之后,唯一的一个女儿也离家出走。下人全部散去,唯有一个看门的老头留了下来。
老头姓费,瘸腿。见今天又来了一个年青后生,很是好奇,眼珠子在尹秀儿身上溜了好几圈,才拿出钥匙,打开书房的门。
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透书房情景。一张大尺寸案桌,一个摆满各种文物的柜子,两张精致的紫檀木椅子,再加一张床榻。
“现场还保持原状吗?”在进入书房时,尹秀儿问凌震道。她虽然没有查过案,但打小在社会上闯荡,接触过各种场面,所以也算有些见识,此刻并没有迷茫紧张。
“除了三个月之前那个蒙古人还有杵作查案时进入过之外,此后便再没人进入过。”站在凌震边上的一个老头答腔道。
尹秀儿示意其他人站在门外,只让凌震跟她一起进去。因为死了人,又三个月没有人进出,走进房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但尹秀儿是练武之人,胆子远比常人要大。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她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中间一道横梁,孙德正就是用一段白绫悬在这条横梁上结束生命的。仔细凝视横梁,已经没有任何有人曾经挂在上面挣扎的痕迹。
尹秀儿稳了稳神,回想了一下报案人报案主要内容。一是怀疑孙德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二是认为其父亲不是那种知恩不报之人,洪浩生的关于其父从他手里借钱纯粹是栽赃陷害;三是怀疑洪浩生有贿赂勾结蒙古人县令的嫌疑。
这个案件并非报案人出于泄愤目的胡乱猜测,在情理上也是站得住脚的。但就是在关键点上,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所以凌震他们才不敢贸然行事。当然,如果不是了解到洪浩生是大户,声名狼藉,这个案子也不会转到他们的手里。
如此一来,尹秀儿此趟的目的就很明确,一是推翻孙德正自杀的定论,二是推翻孙德正曾经借钱的事实。只要达到这两个目的,洪浩生就死定了,他们抄他的家就名正言顺。
不过,推翻这两个定论,是真心的难哪。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三个月,人也葬了,还有多少线索留下来给她呢?
尹秀儿努力回想着打小从教她武功的师傅嘴里以及说书人那里听来的破案故事,知道在现场一定要仔细勘查,哪怕是细微之处也不能随便放过,以便从中找出对破案有用的线索。当然,作为女人,又是在后妃和皇帝身边服侍的婢女,她早已养成细心做事的性格。
她于是慢慢观察起房间里的摆设。
床上有些凌乱,大红的丝绸被子堆在床头,黄色的床单也皱成一团,装饰华美的枕头则掉在地上。柜子里,除了一些文物之外,还有几个账本,尹秀儿凑近去看了一下,都是几年前的旧账本。
案桌的一角有一个“磨喝乐”,也即是黑陶俑坐人。尹秀儿一看就乐了。这是宋代人都很喜欢的玩具。她想不到孙德正作为一个商人,竟然也把它摆上自己的案桌。不过此刻它不是摆在案桌上,而是躺着的。
案桌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个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只燃掉不足四分之一光景。但蜡烛的顶端不是平的,而是由外往里倾斜,烛泪也是顺着内侧流下来
尹秀儿转过头来,看见案桌正对着一扇窗户,窗户底下是一段木质窗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