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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檐霂确信燕飞白将会销声匿迹一阵子。吴景桧遇刺身亡不久后,他的皇帝女婿下令进行全城搜捕。然而,吴景桧的随行人马并没有见过刺客的面容,甚至连刺客出手的招式都不清楚,只知道刺客的兵刃是一双短剑,其身姿灵巧如燕。可是这些线索并不容易判断出刺客的来路,所以全城搜捕好像是演给皇帝和贵妃的戏。

醉仙居里三三俩俩的官差,围拢在一起,一个个面露难色。樽中美酒好似毒药,盘中佳肴好似腐物,他们只是呆呆的望着,并不动筷。顾檐霂端着酒壶在旁边侍候,留心他们的谈话。她很高兴,燕飞白是安全的。

起于江湖的风波,只是朝堂之大变的一个引子。迅猛的风雨即将而来。

吴景桧一死,朝廷的权臣集团的中心随之崩塌。吴贵妃并没有武后的权谋,她只是以色事君的脂粉女子,天下绝色女子千千万,她也只是暂时得了皇帝青眼。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在宫中生活,帝王的宠爱是靠不住的。吴景桧遇刺身亡,她作为女儿是难过的,毕竟那是她的父亲,可她又有一丝轻松,来自父权和皇权的两重压迫,已经颓塌了一半,如此说来她甚至有点感谢那个刺客。

皇帝,这个她永远不能称之为爱人的男子,却爆发了震怒,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人的挑衅。在吴贵妃的眼里,这个享尽世间最尊贵的荣耀的男人,这个被世间尊为天子的男人,却有时比一个无知的顽童还要幼稚。

她比皇帝的年岁小很多,她是宫中妃嫔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生得最美的一位。春从春游夜专夜,吴景桧算准了自己女儿会得宠,却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无意争宠,甚至也无意再为他的官途去做任何努力了。

生在吴家,行走街上,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兄长做了什么恶。她早已料得了他们的结局——走向覆灭。她与自己的父兄是有血缘关系的陌路行人,这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她的枕边人皇帝也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若他宠爱一个女人,那就给那个女子最丰厚的赏赐。裙带关系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有时就能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吴景桧由朝中四品大员摇身变为国丈。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她看着喜笑颜开的父亲、兄长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她纯朴的乳母死去后,这个世上她便再也没有亲人了。她不打算孕育一个孩子,宫中太过阴寒,这份寒冷与无边的恶意由她一人承受便是。

皇帝来时,她便卖着笑,尽显风情,可她心里很鄙夷这样的自己,心境也竟一次次阴郁起来。

瑄和太子因为吴氏父子在朝中为祸,他对吴贵妃有一种厌恶愤恨。因为吴氏父子横行无忌的资本,全来自父皇对吴沧渺这个女子的宠爱。可他在宫中见到吴贵妃本人之后,他才觉得自己对她好像存有一丝误解。她不是他所想的那种妖媚风骚的女子,相反他竟从她身上看到一丝清寒的意味。

“她并不快活”一次宴席,瑄和太子饮酒时,似无意却又有意一般,瞥见了吴贵妃脸上所流露的忧郁。那丝忧郁藏在她如明珠一般的眼睛里,如寒潭一般凝滞的眼波里。

“可父皇觉察不了她的忧郁,因为他只顾自己的快活”豫章太子把目光移在满面红光的皇帝身上。

那次宴席散了之后,瑄和太子与几个侍从,在宫中花苑散步。月明欲素花含烟,月色当好。他来到一株梨树下。月光如醍醐,均匀散播在梨树的枝叶。豫章太子想到了春日里那满树似雪的梨花,以及树下那个逗猫的女子。

“大肥,你别乱跑了”女子轻轻的抚摸肥猫的身体,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很是亲昵的蹭着女子的手。瑄和太子不养猫,可也能看出那只肥猫是寻常百姓所养的猫,其品相并非名贵品种。

那只猫很亲人,也不怕人,它摇摆着毛茸茸的尾巴,竟凑到了太子身边。鬼使神差一般,他竟俯下身轻轻触碰了肥猫的身体。

“它不怕人,一点儿也不怕”女子的声音就像琉璃。

两人目光相对,一阵微风吹来,沾着细雨的梨花飘落,刚好停在女子的发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瑄和太子心中闪过这样一句。

吴沧渺看到的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俊朗男子,他的眼波让她想到冬日的阳光。

俩人并未开口,只听到有呼唤的声音。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小宫女随声而至。小宫女见到瑄和太子,立马下拜。

“参见太子殿下”

微风一起,吹走了吴沧渺发髻上的那朵梨花。

“见过贵妃”瑄和太子施礼,走了。他看到女子眼睛里所流露的错愕,以及一丝苍凉。太子那时知晓了吴贵妃。

隐隐歌声处处随,梨花早已凋谢与泥土相融。

后来,好多忠良死在了吴景桧的手里。瑄和太子偶然会碰到吴贵妃,那时的他会看到吴贵妃眼中流露的忧郁更深了几重。

“她同她的父兄不同”太子认定,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又是一个春天,桃李浓稠,梨花似雪。吴贵妃孤身一人,衣着素雅。她屏退了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拿着花锄,来葬大肥。那只猫寿终正寝,安安稳稳的死在了它朋友的怀中。她唯一的贴心伴侣没有了。梨花树下,她在那方小小的坟堆旁,哭泣,先是隐忍着,而后声嘶力竭。她哭的不止是大肥,还有她自己。

瑄和太子遇到了哭的眼睛红肿的吴贵妃。他的心有一丝抽痛,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的怜惜。

“她享有帝王的宠爱,万千的荣耀,可她不快乐”太子想。

吴贵妃神情恍惚,她竟没有看到伫立良久的太子。她觉得活着已没有意义,可她又不想走的决绝。她似乎等待着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为什么哭”太子开口,省却了一切称谓,单单用了“你”一个字。

吴沧渺停下脚步,立住身。

“为伤心的事”她缓缓开口。

“你一直都不快活,你的眼睛能说出来”瑄和太子一直看着吴沧渺。那是一个男人注视一个女子。

“我有何不悦,我拥有世间女子所渴望拥有的一切”吴沧渺缓步向前走着,她不打算停下来。

“可你也失掉了平凡女子所享有的一切。”瑄和看着停住脚步的女子,接着说:

“你所想要的东西不过一荤一素,是寻常人家的安乐,可你嫁入帝王家,而宫门深似海。所以你一直不快活”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女子的声音有丝颤抖,然而,她感觉聚拢在心中的乌云,有了丝缝隙,多多少少可以透些阳光。

两个人都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太子,一个贵妃。

梨花落尽,枯萎的花,三三两两聚拢在假山石旁,或散落在碧波荡漾的池中。

“喵~,喵~”小奶猫的叫声,让肃穆庄严的宫城变得亲切柔和了不少。

“它在哪儿”吴贵妃难得的脸上浮现了笑意,那不是陪王伴驾所装作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四处搜寻,却不见小猫的影子。

“你们不用跟过来,人太多它会害怕”吴贵妃嘱咐侍从原地等着,自己则循着声音去找。

“小乖乖,你在哪儿”她呼唤的声音轻柔的好似飘荡在空中的云。小猫的声音止住了转而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日,瑄和太子目送吴贵妃离去后,自己漫步,发现了梨树下所挖掘的新土的痕迹。又联想了吴贵妃红肿的眼睛,他多多少少明白其中缘由。

他寻了一只与大肥花色相仿的猫。

“是你”吴沧渺有些惊讶。

“是它”瑄和太子笑笑,用手抚了抚怀里的小猫。他俯下身子,把猫放在地上。

“它不怕人,一点也不”他笑着望着吴沧渺。

小奶猫的眼睛如玉一般温和,张着小嘴,露出粉红的小舌头。

“它和大肥很像”吴沧渺也蹲下身来,华丽的衣裙沾了泥土,她不在乎。小猫来到她的面前,吴沧渺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摩挲小猫的脑袋。呼噜呼噜,吴沧渺想到午后的紫藤花架。

“你与它很投缘”瑄和太子轻声说,微风轻摇宫苑里的花枝,游云散尽,天空湛蓝。

“你……”吴贵妃想说些什么,而瑄和太子不知何时走了。吴贵妃脸上有了丝红晕,心里潮丝丝的。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她望着远去的人的身影,叹了口气。

吴贵妃的身边多了只小猫。

宫中举办宴会时,吴贵妃总会时不时的留心瑄和太子。看他与人谈笑风生,把酒论苍生。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瑄和已然走进了她内心的深处。每天看一看他,听听他的声音她便已经满足了。

后来皇帝同皇后要为太子选妃。那个晚上,她为皇帝烹茶,茶香氤氲,满室幽香。

“梓童,你觉得太子要寻什么样的女子”皇帝笑呵呵的说。

沸水飞溅到了吴贵妃的手上,她没觉出疼痛,她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她忘却了太子也要娶妻这回事。她定定心神,笑着回答:

“太子龙章凤质,定会寻得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

那一日她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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