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郊寂静无人,偶有惊鸟啼鸣,衬得夜色愈发深沉。
李鸣玔紧紧跟了一路,来到东郊的密林深处,就见一处被人看管起来的院落。
要说这东郊密林,原本就连着深山,常常有猛兽出没伤人,最近几年又有鬼怪吃人的传闻,便愈发人迹罕至。
他悄悄上了一处高低,潜伏起来仔细观察:院子四角设了角楼,每个角楼有两名守卫、一把强弩和一面铜锣。院内巡逻的有十数个,皆做胡人打扮、身形彪悍。再看后院,除了马匹粮草,还有一间分外阴森的铁屋子,焊了铁门铁窗,又是四人把守。
他看那一行人扛着布袋进去,半个时辰后再出来,那个布袋已然不见。
李鸣玔心里着急,不知道苏禾到底怎么样了,一边又暗自懊恼,什么馋酒喝,分明是想支开他,可他却到现在才明白。
但眼前这等情况,贸然闯入怕是根本救不了人。李鸣玔烦躁地想着,忽然眼前闪过姚二说的火铳,一瞬间明白了点什么。
如果单单是因苏禾闹事,何必如此隐秘小心地将她掳走?
怕是有什么玄机,正巧让苏禾撞上了。现在又特意带回老巢,不会是把她当成对家的人,想问出来点什么吧?
如果是为了知道什么,那苏禾一时半会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他心思又是一转,刚刚那帮人定然是另想其他办法去了。擒贼先擒王,看来自己必须再去一趟这福来酒楼,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却说这厢,姚二背着赵容容急急敲了李家医馆的门。开门的老仆听了他的来意,吓得是连滚带爬进了内院去喊老爷。
姚二把赵容容放到一旁,探头看了看,确定四下里没人注意,自己动手把门板按了回去。
“小兄弟,你说苏禾怎么了?”
李老爷子快步走进堂屋,虽已年过半百,但依然腰背直挺步伐矫健,半夜惊起不显颓靡,丝毫没有疲态。
姚二连忙把事情一说,老爷子略作思索,开口道:
“小兄弟,老夫还想劳烦你走一趟。你且去苏家,把事情原委讲与他家老爷子,就说我这边立即派人,叫他们随后赶上。等此事过去,李、苏两家必有重谢。”
姚二连忙说道:“李老爷不必客气,交给我就行。”
待到李家的人从后门出发,姚二也躲进夜色前往苏家。
他一路疾行,避开人流,简直把他这些年做贼的看家本领全用上了。
终于,他来到苏府,却见府门外落了知府大轿。再看,远处茶摊坐了几人,却不喝茶,眼神四处瞄着。
姚二凭借自己这些年混迹街头的经验,一下子停住脚步,在那几人的目光里伸了伸腰活动活动筋骨,眼风在那几人身上略做停顿,紧接着猛地一抬腿,扭头就跑。
那几人当即踢了凳子,直冲着姚二而去。
就在他们刚离了苏府门前,知府大人就从苏家出来了。他站在阶上回过身朝苏居山拱手,道:
“苏学士不必客气,此番也是福来酒楼的老板告知与我,我见事态紧急便特来相告,苏学士留步。”
苏居山拱手回礼,客客气气送走了知府。直到见轿辇远去,才沉了脸色急忙进去。
“老爷,那苏学士没辞官时也才是个五品,更何况现在辞了官,您何必亲自跑一趟?下官便可代劳啊!”
“你个多嘴的废物!”知府大人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闻言,忍不住隔着轿壁训斥外面的小吏。
“你懂什么?他五品的官威确实没大到让本官亲自前往,但他是当今圣上的启蒙恩师,十二年前那场叛乱,长子救驾有功,如今也是堂堂三品大员。”
“再者,他现在开着私塾,出入的学生都来自雍州有头有脸的家族,难保日后不出几个秀才举子。别说是本官亲自走一趟,就是亲自送苏小公子回家,那也是使得的!”
那小吏遭了骂,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悻悻住嘴。
这厢,苏老爷子沉着脸进了堂屋,气的是心口直疼。
苏禾这丫头,这些年就没让他省过心。当初,他娘亲生她时血崩,他托着夫人的手,看着夫人对他挤出苍白的笑。纵使他浸淫官场二十余载,也终于感受到了无力是什么。
夫人弥留之际说到,她曾得一梦。梦里,她此胎得女,红颜薄命,一生凄苦短暂。
世道本就对女子多为苛刻,她这一生最向往的就是外面的大千世界,却因女子便只能困守闺阁内宅,惟愿自己的女儿可以平安长大,成为这世上最潇洒自在的人。
他哽咽着应了,除非苏禾能有美满归宿,觅得如意郎君保她一生顺遂,不然便以男子身份活着,起码一生恣意洒脱。
如今这些年过去了,他教她诗书礼乐,李老爷子带着她骑马射箭。本是想让她不必再如其他女子,喜怒荣辱系在男儿身,可他从没想过怎么就养出了个霸王。现在更是惹了大祸,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苏居山扶着桌子坐下,挡开下人斟茶的手,可谁知一支利箭破空而入,直直插在茶盏一侧,吓得那仆人一抖,茶盏滚落在地。
苏老爷子愣了愣,随即抬头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对面屋顶闪身而去。
他心下犹疑不定,再看那箭上绑了字条,便伸手取过。打开一看,却是脸色一变。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老爷子扫视了一眼屋里的小厮仆役,话语里不容置疑,
“如果让我听到了一丝一毫的风声,全都给我卖到外域去!”
“是,老爷。”
大堂之上,灯台里的烛火一晃,墙上的人影盛满风霜。
苏学士又看了看那字条,往灯上一放,纸条慢慢在他指尖燃烧。
一松手,火舌往上一舔,便再也不见了。
苏禾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海里,海浪起来又落下,她也随着起伏。
起初,周围都是昏暗的夜。无边无际,分外的冷。她想挣扎,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恍然间,是一张带着刀疤狰狞的脸。她听不见声音,可却能看见那人的嘴巴。一张一合间,那血盆大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在即将把她一口吞下之时,身体猛地一沉,景色就变了。
这次是苏府门前的石狮,口衔白玉球。她抬头看,满眼都是青砖灰瓦关不住的绯红桃花。
再后来,都不见了,似有一种清冽的气息在无形下坠。
她往下沉着,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