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画马成妖!”
衙堂之上,县令吃惊。
披甲校尉看着那画卷上万马奔腾,直勾勾盯着那群后的焦尾马,早已是一脸惊骇之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画中的离群之马,的确与王府的宝驹一模一样。
难道这世间真有画马成妖从画中走出之事?
披甲校尉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都说花鸟鱼虫、草木蛇兽可以成妖。
却从没听说画中的马也可以成妖的。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大胆秀才,竟敢妖言惑众!活生生的一匹马怎么会跑入画中?还说画马成妖!”胖县令惊叹木连连拍动,怒喝质问着堂下一个站立的穷酸秀才。
“县令大人,还不明白吗?事出反常,即为妖!世间岂有不吃不喝,日行千里之马?”宁秀才却是一点也不慌,反而笑道。
“这……”披甲校尉一听,顿时迟疑起来。
这穷秀才所说正是他之前心头的疑惑。
焦尾马是王府千金所买的宝马,但日行千里之外,最大神异之处是这马从来不吃不喝,从买来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见过它吃喝过任何的草料。
不知这宝马从哪来的神力?
处处透着古怪,但无人可以解释,只能当做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现在看来,却是另有缘故。
但胖县令之前从未见过焦尾马,却不会如他那么多想,听到宁秀才的回答不喜反怒,“以一伪画,滥竽充数,岂能骗得过科举出身的本官?宁秀才,你枉有功名,巧言诡辩,你既然出头,那就是和曾家人是同伙,今日若不能将焦尾马给找出来,本官就革了你的功名!”
“县令大人息怒,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宁秀才平静笑道,转而话锋一转,“再说找马又有很难?那焦尾马不就在画中,让它自己下来不就是了!”
“什么?马自己下来!”胖县令惊住了。
披甲校尉愣住了。
曾家人纷纷投来期望的眼神。
宁秀才微微一笑,一手抖着万马图,一手指着那画中焦尾马笑道:“马儿,马儿,来此人间走一遭,惹来诸多风波。作为罪魁祸首,还不现身一见!”
昂!
他话音刚落,就见万马图上传出一声长吟,悠长高亢,在整个衙堂上回荡不已。
“什么?”一双双目光都盯了过来,怎么也挪不开。
下一刻,见到画卷鼓动不止。
轰!
一艘黑白色的高大身影从中跃出,却又轻巧地落在地上。
马首昂起,扬蹄长鸣,威风赫赫,马尾烧焦只有一半,却丝毫不损神俊。
这样一匹宝马,哪怕是不懂任何相马之术的人,也能看出这绝对是世间少有的宝马。
“焦尾马!”披甲校尉见宝马失而复得,大喜走来,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他怒瞪而去,还没质问,却见宁秀才对他说,“校尉,不用急!这画中马于人间如无根浮萍,所以才不吃不喝,你即使现在拿回去,也早晚会回到画中!岂不又是得而复失!”
校尉冷哼道:“到头来,这宝马还拿不回去。这可是晋王是花费千金购买的。既然这妖马出自于这曾家的万马图,今日必须给个答复。以妖术戏耍晋王,你们承受得起吗?”
“这有何难?”宁秀才又笑,“把钱赔给你不就行了!有了这还回去的千金,想必你回去对晋王爷也有交代了。”
“好!今日你若能交出千金,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披甲校尉深深地看了宁秀才一眼,沉喝道。
胖县令此时也面露喜色,巴不得如此。
原本复杂的妖异案件正愁如何了解,现在变成了简简单单的赔钱事件,再也不用担心处理不好得罪了晋王。
想到这,他片刻不停,再拍惊堂木,“曾老汉,你以画中妖马欺骗王爷,不想活了,还不快将千金交出来!”
“什么?千金!”曾家人面如土色。
他们平民百姓之家,哪里有这么多金子?
刚出牢笼,又掉地狱。
他们一脸绝望。
“不要担心!”宁秀才却笑了,“一会自有人会替你们交这千金!”
“是谁?”众人诧异。
这世间竟有人甘愿为别人付出千金,竟有如此好事?
宁秀才没有回答,只是拍着焦尾马的脑袋,“马儿,马儿!事由你起,因果分明,还不快去!”
焦尾马亲昵地拱了拱他的手,随即人立而起,昂天一声长鸣,四蹄如飞,风一般去了。
果然是来如电,去如风。
好一匹画中走处的千里神驹!
整个衙堂的人都为之赞叹。
宁秀才笑眯眯地在旁等待着。
整个衙堂的人也在等待。
叶长生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书生,一时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等多久。
昂!
又是一声马撕。
“回来了!”众人望去,就见焦尾马四蹄迈开,竟是驮着一个衣衫华贵的富员外进了衙堂。
“崔员外!?”胖县令诧异,认出这正是本县第一巨富。
怎么焦尾马出去一趟,将他给驮回来了?
崔员外下马就走来,笑容宽和,“今日闻画中神马之事,不胜向往。我崔某愿交这千金!”
竟有人愿意为别人交这千金!
所有人都诧异了。
但曾家人可以保命,胖县令了结了官司,披甲校尉可以向王爷交差,一时间皆大欢喜,也无人愿意多做追究了。
从这崔员外出现,到付千金,最后案件了结,释放曾家人,一切都顺理成章。
作为始作俑者,宁秀才却是双手拢袖笑呵呵地看着,旁观不再说话。
直等到案件结束,一群人走出了衙门。
他才开口了,“此间事了,小生就回了!”
“多谢宁公子救命之恩!”曾家人跪倒了一地。
其中曾老汉更是将万马图非要塞到宁秀才手中,苦苦劝说道,“公子,老朽此番劫难都是这妖马图害的,请公子将它带走吧!”
“好!那我就笑纳了!”宁秀才也没推辞,接过之后转身就走,众人拦都拦不住。
“等等,公子!我还没付你茶钱呢!”曾家女儿恋恋不舍。
“谢谢你的故事!茶钱免啦。”穷秀才身形洒落,只传回一语笑声,眨眼就去得远了。
“事不留名,来去随心,真高士也!”
除了曾家人恋恋不舍以外,出乎预料的是,那崔院外也朝秀才背影深深弯腰鞠躬,久久没有起身。
他心中无限感激。
没人知道,他本居住于曾老汉一家东边,一日他侥幸捡得一匹黑白色的焦尾神马,因许久找不到主人,所以才卖于晋王府得了千金,成为发家之本。
这些年一直有梗在心,良心不安,今日终于了结这段因果了。
……
是夜,灯火透亮。
宁秀才手握一只秃毛笔,墨水干枯,不时以舌头舔笔,口水润墨,在一卷古朴书册上奋笔疾书。
“临清崔生,家窭贫。围垣不修。每晨起,辄见一马卧露草间,黑质白章;惟尾毛不整,似火燎断者。逐去,夜又复来,不知所自。
……
时崔得马资,居积盈万,自愿以直贷曾,付校尉去。曾甚德之,不知崔即当年之售主也。”
“篇名画马!?”
叶长生旁观文章,喃喃有声。
这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双清亮的目光。
文章志异,写完之后,只见那宁秀才不知何时抬起头,眼神直直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明明自己不在这片时空,叶长生却本能感觉他是在望着自己,眸子洞穿了千年的岁月,洞彻了人心。
秀才笑了,随后开口。
“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