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可以进去,在外面等着吧。”
这讲义堂是渝城袍哥会最核心的地方,高手云集,小木匠不敢造次,只有在门口等待。
姜大半路就跟他们分开了,而本来已经走进去的程五爷停住了,他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那守卫,旁边的亲随陈龙立刻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那守卫说道:“讲义堂里开堂会,请的都是自家兄弟,他并非我渝城袍哥会的人,自然进不去。”
陈龙说道:“里面不也有不是渝城袍哥会的人么,为何他们可以?”
守卫解释道:“那些都是咱们渝城,以及周边地区的社会名流,以及大宗门的代表人物,过来见证的”
陈龙指着小木匠:“他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准备带着小木匠往里走,那守卫却还是拦住了他们,有些为难地说道:“陈棍头,里面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头排几个老大,跟廖二爷、褚三爷共同审定的,您这么一搞,不是让我为难么?”
几人堵在门口,来回纠缠,弄得挺尴尬的,而这个时候,门外又走来一人,仙风道骨,却是渝城袍哥会二排的廖二爷。
廖二爷走过来,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问那守卫:“怎么了?”
守卫有些委屈地说道:“二爷,朝天门的陈红棍非要带着这个非本帮的外人进去,我职责所在,没办法通融啊。”
廖二爷并不理会他,而是摸着白胡子,笑着对小木匠说道:“甘墨小友,咱们又见面了。”
小木匠对这位老人,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赶忙拱手行礼:“廖前辈。”
廖二爷问他:“我听苏礼宽说你将他女儿带出了城去,已经好几天没有音讯了,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这时程五爷走到了跟前来,朝着廖二爷施了一礼,然后说道:“苏三爷的女儿,症状已经被甘墨给解开了,安然无恙,而他之所以在这儿,却是我要他过来,帮忙作证的至于具体的,一会儿堂会开始,我会说明的。”
廖二爷听了,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了。”
他拍了拍小木匠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而那守卫敢拦着陈龙,甚至不去管程五爷的面子,却不敢拦着廖二爷。
但他职责所在,又不得不跟着,很是为难地说道:“这,这”
廖二爷停下了脚步,对他说道:“此事我回头,会专门跟你们刑司堂的梅大爷说明的,不会让你担事。”
那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摸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忙不迭地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廖二爷带着小木匠等人往里走,却没有再看小木匠,而是与程五爷说道:“事情弄清楚了?”
程五爷稍微欠了一下身子,说对。
廖二爷想了想,对他说道:“鬼面袍哥会听说自己被指证了,派了人过来解释,那几人就在东堂,你一会儿若是想要在堂会上再论此事,恐怕就要跟他们唇枪舌战,说个明白了。”
程五爷笑了,说道:“那帮人倒是自信。”
廖二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大人物,向来都是惜语如金的。
廖二爷是渝城袍哥会的大人物,特别是坐馆龙头没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自然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忙,所以没有继续陪着他们,而是走到了后堂去。
现在讲义堂还没有进人,他们几个就在堂前的大院子里站着。
程五爷是渝城袍哥会的风云人物,实力派,他这边进来,自然有不少人过来招呼。
他过去应酬,几个亲随跟着,唯有陈龙陪着小木匠在角落站着,跟他低声介绍着这大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的人。
这些人里,分作好几类,一类是渝城袍哥会各个堂口的管事,以及各排的头面人物,出挑的高手,这帮人是渝城袍哥会的中坚力量。
渝城袍哥会偌大的盘子,便是靠着这些人来撑着的,新选出来的坐馆龙头,也得获得他们的认可。
再有一类,则是渝城官方派来的代表,包括军政两界。
不过这些人一般都是那些要员的心腹和师爷,以及极为信得过的人,至于本尊,倒是不会直接露面。
这些军政要员里面,其实也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直接就是渝城袍哥会的成员。
第三类,则是渝城几个支柱行业的大佬,还有附近大宗门的代表,甚至青城山都派了人来陈龙给小木匠指了一个留着灰色胡须的中年道人,那人却是青城山老君阁出来的,背上斜插着一把剑,眉目清冷,而且对当前的场面并不太在意,隐然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或许在他眼中,这一场能够决定渝城未来几年局势的堂会,跟喧嚣混乱的菜市场,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当然,也没有人会指责他。
毕竟青城山上千年的底蕴,给予了他足够的傲气,以及别人必须的尊重。
陈龙这一番介绍下来,小木匠大概对当前局势有了一些了解,只不过却还是不明白程五爷叫他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光作证,他空口白牙,未必有人信。
就算他派人去那个村子探寻了,也未必能够及时赶回来。
他忧心忡忡,却不能够表达出来,只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时间定在了酉时三刻,却听到“铛、铛、铛”三声响,讲义堂打开了,而就在这时,小木匠瞧见那边的院门口,走进了一个熟人来。
雍德元。
这家伙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一起进来的,他十分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小木匠。
不过这回,他显然知晓这场合的重要性,并没有之前那般轻浮,虽然有些疑惑,多看了小木匠两眼,但也没有过来询问,而是与场中几个长辈拱手招呼,随后又走到了那个青城山老君阁的道士面前攀谈起来。
小木匠瞧见那中年道士依旧高冷,只不过与雍德元说话的时候,防范心却降低了许多,也能聊几句。
他这会儿想起来了,那个雍德元,好像也是在青城山拜过师的。
只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出身于这老君阁。
铜铛敲响,堂会开始,陈龙拉着小木匠走进了讲义堂。
这儿是袍哥会专门用来开堂会、讲数之处,十分宽敞,所以即便此刻或坐或站,足足有那五六十人,却也并不显得拥挤。
众人各自找地方落座,小辈一些的,则只有站着,小木匠和陈龙站在了程五爷的座椅身后,而他这时也瞧见了姜大,瞧见他站在了关公像前的左前方,捧着一把青铜锏,一脸肃穆地看着场中各人。
而大家落定之后,那神像前的小台子上,走来了三人。
那左边一人,是廖二爷,右边一人小木匠刚才听陈龙介绍过,便是刑司堂的首领,专司赏罚的执法大爷梅扣肉。
这人便是刚才拦住他那守卫的顶头上司,渝城袍哥会那些背叛帮会者的噩梦。
而中间那人,则是一个半秃的胖老头。
那老头看上去小眼睛厚嘴唇,笑起来跟弥勒佛一般,长相又平平无奇,就仿佛市井小民一般,但陈龙却在他耳边轻声嘀咕:“这位,是我们渝城袍哥会的闲大爷,长江蛟陈仓,大名鼎鼎的人物。”
小木匠点了点头,表示听说过。
这位陈仓,是渝城袍哥会中几位顶尖高手之一,不管谁来,都绕不过去的一位大佬。
现如今坐馆龙头故去,由他来主持大局,也是合情合理的。
三人出现,有人敲罄,一下两下三下。
三声罄响,场间一片寂静,再无一人胆敢言语。
那半秃的胖老头陈仓脸色一肃,说起了开场白来,他的西南官话有些古怪,但小木匠还是能够听得懂,大意就是缅怀了一下故去的坐馆龙头,说起了他这些年来的功绩,从保路运动算起,一五一十,说完之后,又表达了对于昨日偷袭者的深恶痛疾。
这一堆话说出来,场下众人仿佛听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但小木匠却知晓,根本没有人在乎这个。
很快,真正的戏肉来了,闲大爷陈仓话锋一转,开口说道:“正所谓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现在世道混乱,强敌环伺,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大伙儿合计了一下,得赶紧选出一坐馆龙头来,带领着大家渡过这困难局面”
说完这一段,他看向了旁边的廖二爷。
袍哥会里面的二排只有一人,又称为“圣贤二爷”,这是大家推举出来的人正直,重义守信的人,隐喻关公。
这里由他出面,最是合适。
廖二爷也不拿捏,掏出了一张纸条来,念起了几个合议出来的候选人。
首当其冲第一个,却是故去的坐馆龙头嫡子,十排老幺王存古。
第二人,名满渝城,外号“赛孟尝”的闲老大,雍熙文。
第三人,五排的内管事,申霖申大总管。
念完这些,那廖二爷停顿了一下,却是又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刚才我们几人决议,又加了一人五排的红旗管事,朝天门的程兰亭。”
这话一出,原本安静无比的场下,顿时就轰然作响,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