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菥一只手努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在柱子上寻求可以让脚着力的点。这样艰难的姿势或许正适合审问,那人不急不忙地坐在屋檐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瞿菥挣扎,还喝了口酒,酒香跟着风吹到瞿菥的唇边,加上脚底下街道上传上来的各种热气腾腾的味道,瞿菥觉得自己的手快抽筋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若换成普通的花花草草估计早就要枯了,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啊!
瞿菥咬牙,试图用腿抱着柱子直接放手滑下去,就在要松手的那一刻,上面的人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瞿菥感到柱子似乎开始往外倾斜起来!瞿菥的双腿紧紧的夹着柱子,而这根柱子已经开始倾倒,所以瞿菥就像是,唔,一个倒挂着的猫头鹰,而猫头鹰抓着的这根柱子一点儿也不安全,直接往人群砸去,猫头鹰突发奇想,立刻用自己的双手抱住柱子,就这样整个人抱着根柱子往人群中砸去,闭上眼之前还不忘大吼一声:“让开啊!”
瞿菥在半空中听到下面人群的惊叹声和尖叫声,默默地闭着眼睛等待着砸向地面的剧痛,可这柱子似乎停顿了一下,瞬间又自己移了回去,它这一回去不要紧,可瞿菥毕竟和柱子不是连在一起的。当柱子迅速地回归原位时,瞿菥“砰”地一声装在了柱子上,底下一群人愣了半晌,随即暴发出响彻云霄的笑声,瞿菥默默地捂着头,摸索着回到走廊之上,内心简直快要崩溃,为什么柱子还会自己动?成精了吗?
瞿菥听见身旁带着淡淡笑意地一声轻哼,在浓郁的酒香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就这样,在笑声和若有若无的酒香味里,瞿菥朦朦胧胧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瞿菥被人唤醒,睁开眼看见九红那张妖艳的脸上一副挣扎的模样,瞿菥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为何,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冷淡开口:“你要笑就笑吧。”
九红立刻无情且大声地笑了出来。
瞿菥面无表情地下床,昨天入睡之时已经抹了药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隔了层面皮,到现在也没有消肿,现在的瞿菥就是头上长出一颗倭瓜的傻狐狸,原本姣好的脸颊也因为这颗瓜让人哭笑不得。
九红笑了半天终于能够忍住,坐在面无表情的瞿菥面前,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开口:“我昨日没有在意,忘了告诉你,落红馆所有一切物品都可以由它的建造者也就是这家店的老板随意的摆弄。”
瞿菥点头:“那我昨天遇到的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九红笑眯眯地开口:“应该没有错了。”
瞿菥疑惑开口:“那他看到自家的小厮出事都不带救一救的吗?”
九红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是你爬上楼顶,他怎么会捉弄你呢?还不是你先惹事的。”
瞿菥想了想,好像也是,默默地不再出声,喝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茶水,就当作自己倒霉吧。
九红走到屏风后换衣服:“我问过了,后厨正好缺一个帮工,你去帮忙,洗洗菜,刷刷碗,看别人让你干什么就搭把手。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号就可以了。”
瞿菥握着杯子应了一声。
九红换好衣服出来:“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后厨看看,就在我们的楼下,你沿着昨天的走廊回去后不要拐进红色的走廊,直接下去就行了。去吧,我要睡了,忙了一夜。”
瞿菥默默地消化着九红给的方向,起身去找厨房。
走到靠近街的那条走廊,摸了摸昨天的那根柱子,瞿菥再三确定,这真的只是一根石柱,至少在自己的手里,它只是个石柱。
华灯初歇,街上仍有早起讨生活的人,这条街似乎就没有一刻是空荡荡的,一直都有人穿行而过,稀稀拉拉的叫卖声裹着香喷喷的果子饼的香味四处飘走着,招惹的路过的行人脚步都慢了几分。
来到靠街走廊与红色走廊的交界处,瞿菥走进去看了看,里面是一个回形大厅,向上数去,大概有两层,看上去花红柳绿的,底下第一层是紫色,第二层也就是这一层正好是红色,顶上面看不太清楚,第一层放着桌椅板凳,约莫着就是喝酒吃茶的地方。九红说的下去的台阶就在靠街走廊的尽头,瞿菥顺着回形走廊走下去,就进入了一个小院子里面,可这个院子是看不见天的,墙面上嵌满了大大小小的会发光的东西,有的一直亮着,有的一闪一闪的,有的闪着蓝色的光,有的则是白色的,还有一些其他的颜色,把院子照的宛若白日,只不过是五颜六色的白日。
院子的西北角有一口井,井旁摆满了各式大小的石盆,南边有三间小房间,里面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似乎是谁在细细地剁着什么。
瞿菥敲了敲门进了屋子,与屋子外面的冷清不同,里面的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切菜的,热油的,烧水的,每个人都专注自己手上的事,偶尔有些交谈也都是大叫一声少了啥,随后一样东西从空中抛了过去,几个人同时这样,这房间就像一个杂耍团一样。
瞿菥看着来来往往不停歇的众人,沉默地找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葵花瓜子磕了起来。
随着炒锅的声音小了下来,瞿菥嗑瓜子的声音也明显起来,直到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瞿菥才收起了手中的瓜子,回望众人:“我是新来的,有我能干的活吗?”
离着她不远处一个切菜的,一位看上去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蜈蚣精举起一排手继续剁着面前绿油油的菜,说是菜,瞿菥更觉得那像是海底的藻类,众人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做起自己手里的事,还是没有人理她。
瞿菥就这么在厨房的小角落里磕了一上午的瓜子,磕到最后觉得自己的嘴疼。脚边散落的瓜子壳被烧火的一个野猪精收去烧火了,瞿菥看他从一旁的小石桶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石头扔进炉子里,石头就自己烧了起来,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炒锅的人兜着锅不停地翻滚,哗啦啦的油声在锅里响起来。瞿菥数了数,三个炒锅的,两个烧火的,三个切菜的,还有两个洗碟子和碗的,这个厨房满满当当地塞了八个人,倒真的是不缺人啊,让瞿菥自己找事情,瞿菥都不知道自己能够干些什么。
就在瞿菥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整个厨房就像突然定住了一样,所有人都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门口进来一个拖着大石桶的人,那人背对着大家,只看得出来是一位非常强壮的男子。
那壮汉拖着那个大石桶进来,背对着瞿菥他们把石桶放在了一旁,转过身看着大家,瞿菥目瞪口呆,这位壮汉竟然是个母野猪精!
瞿菥一时之间没敢开口,这位强壮的野猪精粗犷地开口:“都歇歇吧。”
霎时间,整个厨房一片欢声喜地。之前烧火的野猪精跑了过去,献了好一会儿殷勤,陆陆续续地有人走了过来围着瞿菥打量起来。
一个炒锅的汉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嘴里嚼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黑黑长长的东西,开口就问:“你就是九红姑娘捡回来的那个小狐狸,怎么长的这么丑?”
“……”知道就行,为什么要说出来!
瞿菥点了点头。
一个洗碟子的走过来就嗅了嗅:“身上怪香的,你刚刚吃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瞿菥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瓜子伸手递给那个洗碟子的。
洗碟子的惊奇:“给我的吗!”
洗碟子的接过去就往嘴里面倒,完了之后嚼一嚼,整个儿连瓜子皮都不吐直接吞了下去,还舔了舔嘴唇:“真好吃!香喷喷的,你还有吗?”
瞿菥看着周围好奇地目光把自己的最后两袋存货拿了出来:“最后两袋,没有了。”
众人蜂拥而上,接过去就是一顿疯抢,门口的野猪夫妻应该是温存完了,强壮的野猪夫人走了过来,众人一哄而散。她走过来,伸出手:“我是这里的管人的,叫我孙大娘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瞿菥握住那只手:“瞿菥。双目瞿,草木菥。”
“嗯,名字挺不错的,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瞿。小瞿,你以后就负责跟着我外出采买。”
“好。”
孙大娘松开手,拍了拍瞿菥的肩膀表示满意,转身又去和那公野猪一起拾掇她带回来的东西。
其他的人又慢慢地聚了过来:“小瞿啊,你从哪里来的啊?”
瞿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到九红说的九渊之地,模棱两可地回答:“很远的地方。”
众人居然也没有细问,都是哦哦的点头,脸上也是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瞿菥不由得好奇:“你们都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
之前拿了瞿菥瓜子的洗碟子的回答:“哪里啊,还不是拼拼凑凑地聚在一起的可怜人。你叫我老胡就行。”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炒锅的,不过比老胡瘦一点儿的一个高个子在纠结瓜子怎么打开,摸着头说:“我叫夏米,你叫我小夏就行了。这玩意儿怎么开啊?”
瞿菥结果他手里的瓜子,剥开了递过去。
众人伸着头看着她剥瓜子的样子,有样学样起来。
夏米旁边和他挤在一起差不多瘦,却比夏米更矮一些的开口:“我叫小天,公子给起的名字,因为公子说我是他某天捡到的,所以就叫一天。”
“我叫小可。”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瞿菥坐在一旁把厨房的人认了个遍,大家互相熟悉起来也没那么拘束了,之前不理她只是由于老板是个怪人,只要你拿起手里的东西就会不由自主地一直干活,直到别人喊停,所以其实刚刚大家都期盼着瞿菥能够说一句“停下来吧”,结果瞿菥就自顾自地吃,理都不理他们,真是太没有眼力见了!
瞿菥无奈地表示,不应该觉得想出这个办法的才是罪魁祸首吗?
话音未落就被一群人拥过来捂住嘴。
瞿菥一个一个给他们扒下来:“干什么呢,为什么连提都不能提?”
大家伙都发出“嘘”的声音,瞿菥皱着眉:“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呀?”
夏米竖起耳朵细细地听了一会儿,才安然地放下手:“公子对我们可好了,真的,你不能这么污蔑公子!”
如果你的表情不那么狰狞的话,我或许会更相信一点儿。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瞿菥估计也问不出来啥,心里郁闷,在别人的地盘真憋屈,这要是在鹿甍山或者在花草木,遇到这种有欺压他人的,逮着了治一治就好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忍着啊!可能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撑底气的人不在吧!
瞿菥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他没打你们?”
大家本来都准备散了,听了瞿菥的这句话,又愣住了,如果一个人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你可能会以为他是肠胃不适,可现在一群人都一言难尽了,那就让人有一种大家都便秘的错觉。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了,只有老胡摸了摸自己嘴巴上的两撇小胡子:“也不能这么说吧,若不是公子收留,我们根本没法呆在这里,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瞿菥想了想,点点头,那这位公子就和自己的师傅差不多嘛!瞬间对着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跟在老胡后面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自己这里的新奇奇怪的事情,才慢慢理出几点:一、这里白天不营业,只有晚上才开张,晚上来的人多且杂,不能惹到客人;二、除了被允许当天出去采购的,其他人一律不许出门,这条规定大家都讳莫如深,没有多说;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以公子的需求为首要,对公子说的话一定要毫无条件地遵从。
瞿菥默默记下这几点,心里越发对这位公子好奇起来。
跟着孙大娘后面来回跑了几天码头,收了几趟货。说是码头,也就是一个小水港,来往各式各样的商船,有大有小,稀奇古怪,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从吃喝到穿住,每一样都让人目不暇接。瞿菥好奇的问过孙大娘,孙大娘一边把货往蛩车上搬,一边回答:“这种水港在织金洞上多如毛屑,不过大多都是偷偷地运一些小东小西的过来,上面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条街都是沾了公子的光,哎,说到公子啊!”
瞿菥正竖直了耳朵准备好听墙角了,孙大娘拍了拍手,指着蛩车说道:“走吧。”
瞿菥一脸便秘状地看着孙大娘不说话,默默地把自己手上的两大筐碧螺带扔上了车,孙大娘在车前赶着蛩虫向前走,瞿菥跟在车后看着货,偶尔还能听见孙大娘在前面跟别人打招呼。
“哎呦,孙娘你又出来进货啦!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刚出炉的锅盔,带两个给他们尝尝。”
“孙娘哎,我这里也有刚刚打上来的鱼,你帮我带去给他们尝尝。”
诸如此类带东西的话,瞿菥能从街头听到巷尾,虽然街坊们都说着给孙大娘带的,可大多数的他们还是都期待着公子能够尝一尝他们的手艺,借此表达自己的微末的感激之情,连带着大家居然都没有嫌弃她的倭瓜头,主动地和她打招呼,以便能够获得一两点关于公子的信息,这可是大家放在心上头等重要的大事,而瞿菥就只能顺手牵羊毫不客气地收下,心里打量着晚上回去怎么和大家分。
终于驮着一大堆东西到店里,从小门把蛩车赶了进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搬下车,瞿菥便坐在车上开始分东西,老胡走过来给了她一脑勺:“你的胆子怎生的这样大,这可都是给公子的,你怎么有胆子分!”
瞿菥摸着头,不客气地回道:“你几时看见过公子吃这些东西?给公子不就等于浪费,那多暴殄天物,不如进了我们的肚子,多好!”
老胡正准备再给她一脑勺,瞿菥赶紧躲开,老胡让夏米和小可他们来把东西放进物篮里,等会儿给公子送过去。瞿菥蹲在一旁看着捂着头瞥着他们让老胡他们哭笑不得。
孙大娘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明天带你去临渊道进货。”
说完又朝着运物篮的人吼道:“夏米,明天去进货。”
“好嘞。”一声轻快的应和夹杂着抬东西的呦呵声传来。
老胡向瞿菥招了招手:“小菥,这里还有个不大的物篮,你来拎着和我们一同上去。”
瞿菥有气无力地答应:“好。”
孙大娘大笑着把她拎起来往前一推。
瞿菥拎着物篮紧紧地跟了上去。这物篮是用海底的一种植物编织的,就像花草木的竹子,却比竹子更有韧性,颜色也要更深一些。
老胡走过来碰了碰瞿菥肩膀:“哎,等会儿别这样垂头丧气的,公子看了会不高兴的。”
瞿菥强忍住心中想要吐槽的欲望,闭着眼微笑点头:“嗯!”
绕着黑色的石梯往上走,夏米和小可在前面抬着,老胡在中间挑着,瞿菥在最后抱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一声踩着一声,直到石梯的颜色变成黑色,瞿菥才抬头往上看,夏米和小可放下手中的物篮,夏米上前正准备敲石门,那门却突然自行打开了,潺潺的水声从里面穿出来,哗啦一声,一道清越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无悲亦无喜,却又带着一丝怜悯,不知是搀着对世人的无奈,还是单纯对这织金洞外无尽月色的失望与愤慨。
夏米和小可重新又抬起了那物篮,瞿菥不急不慢地跟在老胡身后,大家一字排开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光,仅仅靠着缝隙里的月光才能看清地砖上的青石纹路,却仍看不清站在十步开外隐藏在黑暗中的颀长身影。
老胡放下担子,恭敬地开口:“公子,街坊们托我们带来了一些家中点心,请您不要嫌弃乡亲们的这点心意,收下吧!”
“我不食,你们带下去吧。”
老胡没有再多说话,和夏米他们收拾起东西就要下去。
“那个倭瓜头留下。”
瞿菥连着老胡三个人都愣住了,夏米立刻把目光看向了瞿菥的头,接着三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了瞿菥,的头?
老胡二话不说赶紧拖着那两个下了楼,临走之前还使劲给瞿菥使眼色。瞿菥默默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角快要抽筋的老胡拖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家伙,连带着三个物篮走出石门。
还没来得及转身,一道疾风从背后冲了过来,瞿菥立刻向右偏身,整个人立即离开原地,可身后的那道疾风却一直追随着她,无论她向左或是向右,那道疾风能迅速地追上来,瞿菥在有限的空间里闪躲,可她毕竟不熟悉地形,这道风却好像故意地把她往一个地方引去。瞿菥默默地掂量着若是自己暴露身份的后果,还是收回正要拈诀的手,继续闪躲,努力识清前方的路,约二十部开外就是一道墙,还能再!一个踏空,离墙十步之距居然没有路!瞿菥哗啦一声掉入水池之中猝不及防之下掉入水中喝了好大一口水,挣扎着抬头,月光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之上,一声好奇的质问像是天边传来的鼓声,踩着点落入耳中:“哎?你怎么不躲呢?”
瞿菥只来得及在心里默念一句:我躲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