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以上十米高度内的李海完全看不到助降系统的灯光信号,这说明助降系统在当前的极端恶劣天气之下,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倘若是常规降落,李海有足够的时间选择继续降落还是复飞,而继续进行拦阻降落,便只有一次机会。
他摘下氧气罩,紧紧抿着嘴唇,一半的注意力在飞行数据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前方。
低空的气流更加的不稳定,一阵阵的乱流袭来,战机剧烈摇晃。李海需要不断地操纵驾驶杆来保持姿态,但战机的姿态依然是歪逼斜屌的,机头一会偏左一会偏右,一会儿向左倾斜四十五度对着跑道,一会儿向右四十五度对着跑道。
飞行高度在持续下降,出于控制飞行姿态的考虑,李海没有按照操作规范的要求在规定的节点放下起落架,他要等到看到助降系统灯光信号的那一刻。
塔台里的人只能从显示屏看到代表着583号歼-15S的绿色小点,即便使用最先进的望远镜,也无法透过浓浓的暴雪看到当前战机的姿态。
朱炜心里面很着急,即使面上沉稳冷静。
指挥员没有办法给与李海有效的引导了,只能靠李海他自己。
此时的能见度几乎为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盯着看的时间一长,很容易产生错觉将天地颠倒过来。
李海索性把目光都落在一平三显上,此时只能充分相信飞机各种传感器提供的数据,采取仪表降落的方式来进行着陆。
飞行高度下降到了一百米以下后,气流越发的不稳定了,飞机摇晃得非常厉害。
李海不断地操弄着操纵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幅度忽大忽小无规律可言,即使全力控制了,依然无法让战机保持稳定。
他尝试着把向左歪的机头调整回来对准跑道,却发现一旦这么多,飞机有失速的迹象。
不得已,他只能保持着机头向左歪,但飞机实际上是歪歪扭扭向跑道飞的这么一个姿势。
就好比飞机的左眼失明了,需要向左侧头用右眼去看路。
着陆的时机一闪即逝,不管是第几根拦阻索,只要能挂上,这次冒险就是有意义的。他几乎是没有精力和塔台沟通了,此时仿若与战机合二为一,全身的触觉都在感受着战机的姿态。
飞行员的感觉很重要,在长年累月的驾驶中,人机之间是会产生感觉的,而且一定会如此。相对于冰冷的数据,一些特殊时候,飞行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
而感觉,既能够带着飞行员脱离困境,也可能让飞行员加速陷入深渊。
尾勾已经放下,几秒钟之后,李海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传来,同时,左侧的助降信号灯一闪而过,几乎同时,空速在短短的两秒钟之内从二百八十公里每小时,降到了零。
巨大的惯性使得李海的上半身向前冲,随后被安全带稳稳地拽住,战机停稳之后,他的后背才重重地靠在弹射座椅的椅背上。
地勤人员都傻眼了,他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冲上去。
就在刚才,他们大概是见到了这辈子都不太可能见第二次的场景。583号战机歪逼斜屌地斜斜冲过来,空速比规定的要大许多,就那么摇摇晃晃地砸在了拦阻索的位置,尾勾竟然精准地挂住了第二道拦阻索。
价值上千万的航母甲板专用牵引车开过去,把583号歼-15S的前起落架挂上,牵引着迅速往机库方向去,其余人等,全部乘坐通勤车撤离外场。
救护队接到命令往机库那边疾驰,医护人员冲过去的时候,李海正在下飞机。医护人员就都一愣,不是说情况严重吗,不像啊,这不好好的自己能下飞机吗?
塔台上的人都着急疯了,自然是按照最高等级出方案。医护队这边一听到情况严重,就认为是人的情况严重,一口气把所有值班的救护车和医护人员派了过来。
就出现了几十号医护人员拿着各种急救器材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海稳稳走下登机梯的场景……
混乱是肯定的。
暴雪肆虐了整整六个小时后,气象台那边的通报过来了——近三十五年以来强度最大的一次降雪。
次日早晨,基地通知所有人员带齐工具进行参加除雪。
李海等人到了楼下才发现,积雪竟然有半米厚,就这种积雪厚度,除雪车运行起来都费劲!
这一天从早到晚,整个基地都在除雪,到了晚上,各式保障车还在外场那边进行清理工作,以期次日能够恢复训练。
试验训练小组这边联合研发团队那边,集中时间研究了李海拦阻着陆时录得的各项数据。这样的数据是极其宝贵的,能够形成同等情况下的飞行员着舰操作指引。
似乎因为这件事情,海军总部对试验训练小组的要求提高了,用李战的话来说,你试验训练不把极限操作飞出来,难道让一线的兄弟们在作战时再冒险吗?
诛心之言。
等到试验训练小组把李海暴雪中拦阻着陆的各种参数拿出来开分析会时,大家频频倒抽凉气。
从数据上看,李海驾驶战机几乎是砸在跑道上的,飞参的断层非常明显。这也反应出了歼-15S的起落架结构的强度是非常足够的。
技术团队分析了各项参数,得出的结论是新改飞鲨经受住了最恶劣气候的考验,达到了设计标准。
就在这时,李海忽然开口提出了一个疑问。
他看着技术团队众人,神情严肃地说,“诸位,我在操控战机着陆过程中,隐约感觉到飞控系统有偏离指令轨道的迹象。”
“飞参没有问题,传感器搜集到的数据也没有问题。”负责新改飞鲨的飞控系统是四十多岁的汤飞林立即接上话。
他第二代飞控专家,早年引进苏两七,沈霍伊对该机进行仿制的时候,他是刚毕业到厂里的小伙子,分配到飞控小组。后来搞歼-15的时候,就调到了歼-15项目的飞控小组里。
半辈子都扑在了歼-15系列的飞控系统上,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现如今已经是歼-15的飞控系统总师。
李海斟酌着措辞说,“汤总,我知道数据没问题,可我个人感觉告诉我,飞快系统是在失控的边缘运转。我说不出具体原因来,就是一种感觉。”
这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没有任何数据支撑,只凭感觉来判定已经经过二十年研制、轮番改进的飞控系统有失控的气象,太勉强了!
自从张超出事,海军对飞鲨的飞控系统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沈霍伊与研究所痛下决心大幅改进,并且放下老大哥的架子向成洛马以及那边的研究所请教。
经过改进后,飞鲨战机就再没有因为飞控系统出过问题。
新改飞鲨用的还是最新改进的飞控系统。
这时,朱炜插话说,“好了,分析会就先开到这里。”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起身离去。
很快会议室就剩下朱炜、李海和汤飞林。
汤飞林是很不满的,什么叫偏离指令轨道的迹象,换成大白话就是失控,这个“罪名”太大了,无凭无据就这么说出口,搁谁谁都得生气。
朱炜说,“李海,光靠感觉说服不了人,有没有其他症候?”
汤飞林也看着李海说,“李营长,我相信飞行员的感觉,同样的,我也相信数据。”
他的潜台词是他更相信数据,这是没错的,技术人员不靠数据靠什么,说个天花乱坠没用,能把设计指标数据实实在在跑出来才是真切的。
李海并非没有准备。
在别人眼里,他刚刚死里逃生,在绝无可能的条件下完成了拦阻着陆,而且还挂上了第二根拦阻索。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的身心已经处于一个放松调整的状态,得有一个恢复的阶段。
可是对曾经在南海上空、苏拉威海、西太平洋等海域,经历过更加恶劣气候以及海啸的李海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难以撼动他坚韧的神经。
因此,落地后,他第一时间在脑海里复盘整个过程,随即,那一丝不安之感就越来越清晰。他是经过仔细分析的,那不安之感并不是因为恶劣气象,而是来自于战机。
随着反复的脑中复盘,李海几乎断定了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可是获得的数据并不能支撑他的观点。
他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在今天的会上提出来了,再不能有战友因为战机失控牺牲了。
李海缓缓说道,“汤总,我绝无质疑军工人员付出的意思,就事论事。”
“李营长,就事论事是我们军工技术人员的原则。”汤飞林立即表示明白以及理解。
李海接着说道,“好。这次飞行的数据虽然没有蛛丝马迹支撑我的判断,但我依然坚持认为,老飞鲨飞控的问题,并没有在新改飞鲨身上得到彻底的解决。”
“或者说,咱们的飞鲨自打出生那一天起,这个毛病就一直在,传到了新改飞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