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拥而至的众人并没有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岑昶抬头凝望。
岑菁哭喊着要上前却被岑平拉住了,他示意郎中上前去看看。
郎中上前为岑昶把脉。
岑昶将头埋在双膝间,既不配合也不反抗。
郎中只好勉强将他的手掌翻过来,搭脉诊疗。
良久,郎中起身过来禀告说岑昶身上的伤已基本痊愈,如今这般应是心病。
“心病?”岑平不解,落马会有什么心病,难道是被吓着了?
可这个儿子他最清楚,打小就顽皮,爬树打架都是熟门熟路,骑马摔跤也是家常便饭,从马背上上摔下来怎会被吓成这样?
“衣田!”岑平抖生疑窦,喊来岑昶书童过来,想要细问。
衣田战战兢兢地进来行礼答话,虽被岑平连连逼问,但却一口咬定岑昶只是坠马受得伤,并无其它。
岑平见衣田目光闪烁,神情惶然,知晓衣田没有说实话,正欲发难责罚,就听万宁说道:“父亲、大娘子,我看哥哥只是受了惊吓,想要静一静,我们还是出去吧。”
岑平一愣,回头看向万宁,见她杏眼圆睁,看向他的目光若有所指。心中顿明,万宁知道事情的经过。
想必这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所以他们一直隐瞒。
“宁儿说得有理。衣田,你好生服侍昶哥儿休息!”岑平道,“我们先出去吧,母亲还在集福堂等着呢,别让她着急。”
一边说着,一边搂过房氏的肩,半劝半拉的将她带了出去。
岑菁泪水涟涟地看了岑昶一眼,又满是担忧地瞧了瞧万宁,看到万宁神色如常,这才转身走了。
待那几人走后,万宁走到岑昶跟前,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岑昶的肩膀,缓缓说道:“要想往前走,就必须忘掉过去。”
岑昶身子轻颤,却仍没有抬头。
万宁觉得若不下猛药,怕是去不了岑昶心中的顽疴。
于是略带了愠怒说道:“你是想让你的祖母、父亲、母亲都知道你是为何这般颓废沉郁吗?你为了一个蛇蝎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于她有什么伤害,痛得是我们,你的亲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冒险救你回来,那些个豺狼真是没把你打醒!还是说你心里还想着要和那女人在一起,做对野鸳鸯?”
岑昶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双眼紧盯着万宁。
眸底的羞愤、痛苦让他的脸浮现肃杀之气,但在看到万宁如清潭一般清澈明亮的双眸时,笼罩在心头的黑色雾霾竟似被阳光刺穿,渐渐离析,缓缓消散。
他突然明白万宁说这些话不是羞辱他,而是在点醒他!
眼睑垂下,干燥起皮的嘴唇挪动,终于几日不曾说话的他沙哑出声:“我想睡一会,你走吧。”
万宁见他眼里有了灵光,知他已听进去,便轻快说道:“好,那等哥哥睡醒了,大哥哥也回来了,我们一起吃百味馄饨。”
虽然背着光,但岑昶依然能清晰地瞧见万宁娇俏如春桃般的小脸,以及右眼眉心处那细不可见的小痣,还有樱桃小嘴上那抹暖如春阳的微笑。
第一次的,岑昶有了兄弟姐妹同气连枝、手足同心的亲近感。
岑菁娇蛮,平日里更多地是依赖于他;岑芯内向,要是能当个小透明她绝不去刷存在感。
至于岑旸和岑晖,一个端足了大哥的架子,不教训他已谢天谢地;一个是小不点,除了哭鼻子就是缠着陪他玩,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之间虽然也相亲相爱,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此时,岑昶明白,是少了懂得。他们各自成长,却没有去关心过对方到底想些什么,需要些什么。万宁看过他最难堪窘迫的样子,可她没有趁机羞辱打击他,反而一味替他遮掩,还帮他振作起来,此时的她让他感觉到了亲情的力量。
“好!”岑昶似乎着了魔一般,盯着万宁的脸低声吐了个好字。说完后只觉心中阴霾尽散,头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那你快睡吧,我们在集福堂等你。”万宁抓着他的手臂扶他起来,然后转身离去。
随着房门被万宁带上,岑昶只觉得过去的一切都随着这扇门关闭而一起尘封。
要向前走,就要忘记过去。
万宁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岑昶往后一佯,躺倒在黄花梨木的床榻上。
有个这样的妹妹,挺好。岑昶闭上眼睛想着,心里头竟泛起了一丝甜味。
出了院门,万宁就瞧见岑平站在青石小道上等她。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拉起了长长的倒影。
今日虽然是冬至,但却是阳光普照,晴空万里。瞧着这情形,今年这个冬天应该是个暖冬。
“宁儿,阿昶他如何了?”岑平安抚了房氏,让岑菁陪着母亲先去了花厅铺宴,自个儿则特地等在这路上。
万宁浅笑:“他睡下了,说等睡醒了会和我们一起吃百味馄饨。”
岑平奇道:“他开口说话了?”
万宁点点头。
岑平的神色变得严肃,他靠近一步,低声问道:“你定是知道阿昶怎么了?你们瞒了什么?”
万宁淡淡一笑,垂下眼眸,瞅准了时机嗖地就从岑平身边越了过去,然后提着裙子撒丫子就跑了,只落下一句:“我真得什么都不知。”
岑平回身想要抓住她,却伸手抓了空,眼瞅着她如兔子般脱逃而去,哑然失笑。
想想现在的万宁比前些月看到她已经开朗活泼了许多,似乎慢慢又恢复了出事前的性子,顿觉高兴,也就没去追她。
反正等今日过了节,他定拿那衣田好好问问。
正在岑昶屋外候着的衣田忽然右眼皮子直跳,心里便咯噔一下,觉得不安起来。
这边万宁回到集福堂,就见房氏、岑菁坐在前厅发呆,岑芯带着岑晖在外头玩石子,岑老太太应该是回了屋里。
见万宁过来,岑菁起身迎上前去,抓过万宁的手问道:“阿宁,二哥哥如何了?”
万宁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放心,没事。”
岑菁这才稍稍心安,捂着胸口正想坐回椅子上去,忽又似想到什么,转身问道:“可二哥哥不说话,又不理人,时间久了定会郁结于心,那可怎么办?”
万宁瞧着岑菁一脸的担忧,心念一动,暗自庆幸那日没让岑菁一起过去救人。
要是岑菁看到那日场景,怕是这兄妹二人都要得心病,那岑老太太和岑平还不知会有多难受呢。
“二哥哥会想通的,那女人不值得他如此。”万宁靠到岑菁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岑菁点点头,若不是碍于房氏在,她真想骂上芙蕖那狐狸精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