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听师兄师姐们说,庭雁山已经有好久没有下过雪了……
我早早的就裹了件袄子,坐在庭雁山山口的台阶上,哈着气为双手取暖;他们说,掌门今天就回来了。
掌门回来了,那师父呢?他回来了吗?
是了,我又忘了,自从师父登上掌门之后,我就已经没有师父了……
今日的大雪下得猛烈,就连山门的柱子都压断了几根,我梳得发髻上都开始覆上了一层洁白。
我紧了紧披风,望向漫长的石阶下,除了随着风雪摇曳的翠竹与整个苍茫茫的山下景色之外,我再也看不到其它什么。
我从辰时等到了亥时,他还没有回来,庭雁山下尽是阶梯,中途有个竹林遮住了山下,我是多么希望下一刻他就会从那片竹林走出……
走回……我的身边……
我要告诉他,其实,我好喜欢他的,我们说过的,他回来了,我们就不做师徒了……
我们要成亲,我要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难道他反悔了吗?
“阿葵……”迷迷糊糊听到了谁在喊着我的名字,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寅时了。”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我顿时睡意全无,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此时正坐在我的身边,不知何时他的大氅系在了我的身上;我紧了紧毛领,看了他一眼,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他的眼里净是宠溺的笑意,那种笑,好像他登上掌门之后,便再也不曾对我笑过;他双手将我的手紧紧包裹着,他握住我早已冻得无甚知觉的手,哈着气为我取暖,然后慢慢放在他的脸颊:“我的徒儿……”
“师父……?”我有些不确定,却任然不由自主酸了鼻子。
“我在。”
“你回来了?”我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好像之前一切忧虑都烟消云散,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好似只有我们两个人。
“师父?”
“嗯。”
“师父,你还会走吗?”我抬头看他,而在我问出这句话后,他的笑意就缓缓凝结,最后消逝不见:“阿葵,对不起。”
“师父?”我感受得到他渐渐松开了我,我的心一紧,才消逝的一切忧心尽数爬上:“没关系的师父,我们可以不成亲的,我们可以……”我此时只想留住他,不敢有过多的奢求,我的声音几近为乞求:“我们可以仍然当师徒的,或者,你仍旧做你的掌门,我一定会做一个合格弟子的。”
“师父,别丢下我。”看他站起身来,我连忙起身抓住他的衣袖,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被我紧紧抓住的衣袖:“阿葵,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定然是我做错什么了,不然他怎么会丢下我呢?
“往后的日子里,你不能再这般爱哭,你要学会坚强起来,我……保护不了你了……”他的声音淡了下去,说完他微笑着看着我,却将我的手解开。
“师父!”我想抓住他的,可我抓不到,我只能追着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含着笑意的面容。“师父。”我连忙追下阶梯,却踩到了裙角,骨碌骨碌就滚了下去……
——师父!
“阿葵。”段潇的声音及时传来,将我从刚才的情形中拉了出来,她本就坐在床边打盹,想必是被我这一下给吓醒了。
“你终于醒了。”
“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刚才那个梦,明明,明明那么真实……
“你难道忘了?在一线崖上……”段潇突然止住嘴,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只是一味的为我盖好被子。
一线崖?
一线崖……
李胤……
师父……师父……
我一把握住段潇的手,红了整个眼眶:“师父呢?”
我得到的回应,是沉默……
“师父呢?师父去哪儿了?潇潇,你告诉我?我师父呢?”我逼问着她,她眼眶泛了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心里突然一沉,好像预测到了些什么,可是此刻,我竟是那么不敢相信,那么不想相信……
“阿葵,你听我说……”我掀开被子就打算跑出去,被段潇抓了个正着,我哭着看着她:“潇潇,带我去找我师父吧,我求你了。”
“李胤说你的伤……”
李胤!
“不要给我提李胤这个人!”我回头冲她怒吼一声,段潇怔了怔,不再说话。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拿过架子上的披风,转身便跑了出去。我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只是一味的往前跑,累了,就放慢步子,一步再一步,每走一步,我都像是费尽一生的力气。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着,留下我走过的脚印,我也知道远离的时候便又被白雪慢慢覆盖住了,不会留下一丝痕迹的。
手心冰凉沁骨,应该是冻到了,可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也冻得那么冷,找不到一丝温度,这个冬也忒冷了吧!
有东西滑落,不知道是不是白雪落在脸上,湿了,再化作水珠滑落的。
也或许那是我的眼泪,这破天气冻得,谁受得住?就连落下的泪水都是冰的。
走出梅花林,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终于听使唤停住了;印入眼帘的白色,显得那般死寂,黑白的灵堂,更是像利剑般刺伤人的眼帘,我伸出双手看了看,这才发现我的手还带着刀刃的伤口,不知为何,之前却不曾注意过。手开始轻轻颤抖我止也止不住,眼睛也慢慢泛出血丝,不敢再前行一步,嘴唇不由自主的啰嗦着……
灵柩上的白色烛台中间,那个人的名字,被冰冷的刻在香樟木之上,犹如诅咒一般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这种痛苦就像有什么要将我的心几乎绞碎一般。
眼泪簌簌的从脸颊滑落掉入雪地化了冰冷的雪,却缓缓在冰雪中凝固成冰。
我今天着实穿着得有些单薄,明明这衣服的颜色浅淡得很,在风雪中显得那般不真切,可我偏偏披了血红的披风,红的那样刺目。
也许我的出现太过于莽撞,致使此时所有的目光齐齐在我身上。
我想退,可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我,早已无路可退,我想进,脚底却又像灌了铅一般使不上力气。
“你们……在做什么?”我看着李胤,看着他欲言又止又无奈的神情,话出声,我已经抽泣得接不上气来,说出的话,每个字,都显得那么艰难。
痴痴的停留在原地,想上前一步,却又踌躇不前,好像本好想好想知道一切,却害怕,害怕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般。
我明明不想那么脆弱,他说过的,我要坚强些,我知道的。可是我就是止不住眼泪,止不住难过,实在是太没有出息。
我知道我害怕,我害怕他真的是不在了,真的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可就算再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摆在我面前了不是吗?
“阿葵。”我魂不守舍的往灵堂走进去,跌跌撞撞的,我自己都不清楚下一刻我会不会倒下去,踏入灵堂,我伸手不知抓了些什么,直直砸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掌门还没有死呢?你们布置这些做什么!”手许是抓到了烛台,灼伤手心的皮肤,可我不管不顾,仍是在混乱中把他的灵位抓到手里,举起手就要砸。
他快步上前拦住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了我,我身子僵了一下,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顷刻,缓缓抬头看着他,在李胤的眼里,我看到了悲痛伤心,他对着我缓缓摇了摇头,我的眼眸却渐渐冰冷。
“放开。”我缓缓启口
“你何必……”
“放开!”他想说什么,劝什么,阻止什么,我却将他想说的话生生打断,他这才认真看向我的眼睛,我心痛,害怕,却又恨,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子做?为什么啊?又要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为什么,要告诉师父?
如果他来救我是为我好,那也忒好了些,好到让我接受不起。
“阿葵。”他轻唤,却任由我怎么倔强也不肯退让半步。
“放开。”
他不发一言,却不为所动。
“放开,放开,放开!我让你放手你听不见吗?!”我气急了,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真的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打下去的……
这记耳光瞬间让整个灵堂都静谧下来,我几乎听到了所有人的心跳声……
李胤偏了偏头,眼睛红红的看着我,我看着他,再没有曾经的一丝惧怕之意。
我以为他会狠狠地回敬我一个巴掌,或说直接掐死我,但他都没有;他只是慢慢伸出手来,在空气中停滞多时,才缓缓擦掉我脸上冰凉的水泽,我狠狠一推,他踉跄着退后一步,可我却也因此失去重心撞在了柱子上。
灵位在此时也哐嘡一声砸在地面,不知怎的就那般结实,竟是没有砸烂。
灵堂此时几乎乱成一团,一旁不曾说过一句话,却从始至终都狠狠看着我的黄师伯疾步走了过来,揪起我的衣领便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跌在地面上,脸火辣辣的疼,一时之间,我的耳朵恍若失去了知觉一般,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在胡闹什么?这种结果你怪得了谁?还不是你自己不中用!”他劈头盖脸的骂下来,却都属实,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你现在在这里又哭又闹,他是不是就能活过来?”
我抬头,黄师伯脸色却没了刚才的严厉,变得柔和:“既然不能,就稳定下吧,若是他,也不希望你是现下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我能稳住自己的情绪,倒真是过于难做了。
黄师伯见我这幅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去看了看李胤,没再理会我,不知何时,段潇已到了灵堂。
我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李胤,看了一眼段潇,看了一眼在此的所有人,最后,我看向了那黑白的灵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