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我心中生出不小的波动,毕竟……我只是想将他吓跑,像这样书香世家长大的公子哥,竟会不嫌弃我的以前,着实令人吃惊。
“多谢。”我说,他看着我半晌,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终究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可这份心却也诚然难得。
戏台上的是一首牡丹亭,我觉得我的悟性着实不行,像这般听戏也听了许久,可还是听不进去,角儿一上台子我就开始瞌睡。
这商公子……难道看不出我全然没有兴趣吗?
等出了戏楼时已然下了雨,街上远不如来时热闹,商鸣让我在戏楼前等他,他需去买一把伞。
我撑着伞在戏楼门口等他,半晌也不见他来。
正当我心里有些不耐烦之时,一个人撑着伞从我旁边走过。
我愣了半晌才转身,心不知犯了什么魔怔;看着那人远去,心里尽不是滋味。
只不过是一个身影,我的心也似乎被提到了嗓子眼,不等我多想,他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
我想,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就只是跑去确认一下。
此时早没没心思去避开街上一个接一个的水洼,溅起的水泽将我那双纯白的绣花鞋尽数打湿。
我想开口唤住他的,却又怕他突然转身,把我的微小的希望击得粉碎;我一边向他快步走去,一边却又不敢太过接近他,怕会将心里刚刚升起的希翼也抹灭。
可他,转身了。
我觉得我的心也在这一刻停住,世间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而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他一身月华白的身影是如此的明亮,那个人撑着那把绘着松枝的桐油伞,站在随着风雨摇曳的柳树旁。
他偏了偏头看向我,似是疑惑;半晌,他微微摇头,轻轻的笑了。
我好像有着压抑了四年的委屈,不知从何说;想哭时却发现我早已满脸水泽。
原来,我刚才已将我的桐油伞掉落在了地上;原来,我此时正站在倾盆大雨之中。
眼前人将掉落的桐油伞从地面捡了起来,递给了我。
他的眉眼之间,是那般温和,他的一举一动,是那样有礼;是那样熟悉……却又陌生。
他将伞撑在我的头顶,挡住了此时的****,只一个微笑着的眼神,对我而言都是那般的温暖。
“我好想你。”我冲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那把被他刚刚捡起的雨伞再次跌落在雨水中,浇湿了整把伞。
他身体僵硬,瞬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将他抱紧,如曾经那样,将涌出眼眶的泪尽数擦在他的袍子上。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的身边却只余下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
“姑娘?”半晌,他有些不自在的唤出了声,我的身子蓦然一僵……
……他叫我……什么?
“师父?”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向他,心里虽万般不愿接受,却仍是问了出来:“你不会是……将我忘了吧?”
他更疑惑了:“师父?”
“姑娘……”他笑了笑,轻轻往后退了半步,可雨伞却仍将我结结实实的遮住,没让我被冰冷的春雨淋着。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他思忖着道:“在下与姑娘,不过才见过今日一面。”
只半步的距离,我却觉着我们的距离在迅速拉开,最后变成了天南地北都不会有交集的距离。
我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眼神尽管温和,却是陌生的,他……不认识我。
可是不该啊,音容相貌上,他就是白扬啊。
“师父……”我不死心的开口:“我是阿葵。”
“千葵,我是千葵啊师父……”
他愣了愣,最后轻笑出声:“在下顾衍之,初遇千葵姑娘,着实有幸。”
“顾……”我更为不解:“顾衍之?”
他点头微笑,我却全然笑不出来,重重摔在地上:“不是?……怎么会不是呢?”
“你明明……”我拉住他的袖子不肯撒手,急到:“明明就是白扬啊……”
见我摇摇欲坠般,他扶住了我。
但是我的身子很不争气,被淋出了一场高烧。
意识模糊中我胡乱的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角:“不要走……”
那人顿住身子,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坐在了床边。
“睡着了也在哭?”声音似真似幻传入耳间:“奇怪的很,为何你一哭……我心里就像被人割开般难受?”
我听不真实,只得更用力的抱住那人的手:“不要走……师父……”
醒来时是黄昏时分,在楼尢城中的一间客栈中,我四处看了看都没人,正在疑惑时门被人推开。
他穿着那身月白色衣衫,端着一碗药。
看着我时,笑意慢慢蔓延起来:“姑娘,喝药吧。”
我看着那张脸,心里泛出万般滋味来,最后看着面前那碗药哭出声来。
他手足无措的将药放置一旁,忙问我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我猛的扑过去抱紧他,哭的更厉害了;他这次没那时那般手足无措,半晌后还伸手为我顺了顺气。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我自他肩上抬起头,泣道:“还是真的已将我忘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逼视着他的眼睛:“你说话呀……”
“千葵姑娘。”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我:“在下与姑娘,确只有今一面之缘。”
我不信,我不信他真的会忘了我,还能忘得这般干净……
“千葵姑娘这般着急,那人必定与在下生的很像吧?”他微笑着问我,被我急急打断:“什么很像?根本就是一个啊……”
他的笑逐渐僵硬:“姑娘说笑了。”的确有些像一个笑话,我这般看着他,却除了这张脸,看不出一丝熟悉感来。
我松开他的衣袖,缓缓低下了头:“抱歉,是我失礼了。”
“无碍。”他这才恢复面色,那温柔疏远的笑意又缓缓浮现:“之前姑娘昏迷不醒,在下不得已才将你带回客栈安置……”
“姑娘家住何方?可需在下相送?”我的心一阵一阵的发凉,泛出了千万种苦楚,我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擦了脸上的泪水,朝他点了点头。
“多谢。”
出了客栈门,便见他让小厮套马车,我忙制止了他:“我家不远,顾公子可否步送我回去?”
他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马车,有看了看我,忖度过后还是答应了。
春初的白日太短,不多时大街上便都挂满了灯,我们俩被这昏黄的灯光映着,在仍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拉出两个扭曲的影子来。
我走在前面,看着他的影子,想回头,却又不愿回头;因一回头,便看到最熟悉的人,却是以最疏远的方式。
“千葵姑娘。”他一开口,我便迈不动步子,可也不敢太过失态,只得冷冷转身看着他。
他看着我愣了愣,笑道:“你早哭肿了眼,也就做不出这轻快的模样来了。”
被他一语戳破后我也懒得装自在,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可除了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位白公子,是你很重要的人?”他既问出口,我便也不惧回答,若他真的是白扬,说不定还能勾起些什么记忆来;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叫白扬,字玄笙,是我的师父。”
“那他去了哪里呢?”他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可笑,我笑了一声:“是啊……”
我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去了哪里呢?”
可面前这人仍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知所以的模样。
“我们走散了。”
“顾公子呢?”半晌不见他回答,我只得开口问他,其实我有私心的,因为我想知道他家住哪里,我想查查他,看看他是不是真是我的师父。
“在下郦水城人氏。”
“郦水?”我想了想:“离楼尢倒是不远。”
“顾公子听说过庭雁山吗?”
“庭雁山的剑术与轻功向来位列江湖之首,自是听说过的。”说着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只不知为何卷入朝局争斗,如今……”
“顾公子从没去过吗?”我看着自己的步子,尽量放慢些;他倒也随着我的步伐慢了许多:“早年就想着要去拜访,却不料染了一场恶疾,待我痊愈时,庭雁山早已是……。”
“莫非姑娘是?”他这时方才反应过来,我点头道:“很侥幸,我活下来了。”
“那……姑娘的师父?”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抱歉。”他低声致歉:“触及了千葵姑娘的伤心事。”
“没事”我摇头苦苦一笑:“我已习惯伤口被撕开,早就不怕痛了。”
他哑口,我亦再无法开口,只是看着他,他对着我笑,一样的温柔,却不似白扬那般温暖,生生冻得心里发疼。
不多时便能远远看到徐府的灯笼,烛火大亮着,定然是徐信急坏了,回头看着顾衍之,他温雅的道:“容在下就送到此处。”
“多谢。”
他回礼后便往回走时,恰好开门出来的商鸣看到了我,朝我奔来:“阿葵,你去哪里了,我买了把雨伞的时间你就消失不见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是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化作雾蒙蒙的白点,消失在了拐角处。
商鸣朝顾衍之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是有人送你回来的吗?”
我点头,眼神呆滞着笑道:“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