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镇,四方村。
柳巷家中来了三个男人的消息像插了翅膀,转眼就传遍了整个村镇。
他们身高倒是差不多,其中一个外貌很是干净,俊秀,另外两个体型也十分均匀,长得比村里的男子们也帅了不少。
主要是看着白净,相对之下,天天在地里劳作的汉子们脸色便如同黑土一般了。
怀春的少女们努力地靠着近些,翘着脖子看着三人走进了柳巷的矮土房里。
许多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旖旎的念头,转头便和自己相熟的好友低声细语交谈。
就连在门口织锦,编网的妇女们也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
柳巷的房子很是简陋,一张破旧四方桌,三把漆黑但是颇为干净的小凳子便是柳巷家堂屋里所有的摆设,桌面上连罐酱菜都没有。
只有屋外晾晒着一些萝卜,水分还未完全脱去,呈现出暗淡绿色的感触,低沉的霉菌爬上去,在萝卜上点缀着黄褐的斑驳。
家中的孩子已经长到与娘亲腰间平齐,看着新来的客人,眼中装满了好奇,这些人不仅长得和村里的人不一样,就算去到了城里,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他的脑中只有好看两个字,再没有其他的想法,尤其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白看。
白相环视一周,收回了视线,其实在青山郡,这样的家庭是最为普遍的存在。
窄巷之中的许多家庭,也是将大部分的收入用于购买肉食水果,补充应有的养分,就连屠户家里算是富余的,也十年来没有搬出那个巷子,家中最新的物品,也是嫁女儿的时候添置进来的。
“哎。”白相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脚踏实地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在活着。
洛吉也缓慢收回了视线,柳巷将家中唯三的凳子都搬来摆在一起,又打了三杯水,放在桌子上,热情地说道:“家中很久没来客人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没事,他叫什么名字,真可爱。”小白蹲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眨巴着眼睛,似乎要从小白脸上看出什么来,羞涩地说道:“我叫许安平。”
“你家里就你和妈妈啊,你有保护你妈妈吗?”小白接着问道,“你喜欢你妈妈吗?”
“当然喜欢了,她是最好的妈妈。”许安平这才鼓起勇气,大声地说,“我很喜欢我妈妈。”
少年的心思就是如此单纯,比如他紧紧攥着自己母亲的手,比如他认真的盯着小白的眼睛,比如他很勇敢地比妈妈站得前了一步。
他在实践着自己保护妈妈的举动,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洛吉仿佛从他身上看出了那个勇敢维护自己信仰的庙祝,内心的羞愧又重了几分,准备好了斟酌许久的说辞:“哎,许志安家中竟然沦落至此,若是山神真的在此,一定会羞愧难过,失去了这么好的庙祝,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哎,也怪我家男人太过执拗,在他们拆庙的时候站在庙里,半步也不肯退,哪里知道那些人如此狠心的。”柳巷眼眶里又开始孕育着雾气,叹了一口气,“不过最近这几年,村里的人都对我颇为照拂,不然我孤儿寡母的,也难有寸步的立足之地。”
“只是良心发现可不够。”除非重新信仰山神,洛吉循序渐进,“不过你如此虔诚地信仰山神,肯定会有所收获。之前许志安可否留下祭祀用的法器之类?”
“有的,有的,我去取出来。”柳巷聊到自己丈夫的事情,便更加激动,几乎是小跑,踉跄着跑进了后屋的杂物房内,在一片灰尘杂物覆盖的漆黑盒子中取出了两个长满了青黄色铜锈的古怪器皿。
它是一对酒具,上面的花纹隐藏在铜锈下,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三座相连的青山。
她擦干灰尘,才能见得其中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形态各异的野兽。
这些繁复的花纹展示显然不是人力镌刻可以达到的精度。
“就是这个。”柳巷又很快地跑回来,轻轻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洛吉站起身接到手上,小白与白相也一并站了起来。
“酒杯,一般用来装盛精酿的酒,但是很久没使用过,有些锈了。”
“无妨。”洛吉站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上面还残留着真正山神的一缕残念。
早知道祭祀的法器是真正用以沟通神灵的法器,一般来说都会经过神庙之内历任山神的开光过程,若不如此,便无法真正沟通神灵。
但是刚才都没感受到神念,直到将酒杯拿在手中,他才体会到那缕熟悉的念头,念头短小得可怕,在接触到洛吉之后,便飞快消散了。
只有两个字:“庙祝。”
“是它。”洛吉忍不住说出了声,随后发现柳巷还在身边,旋即改口,“这就是你丈夫留下的法器?”
“是的。”她慎重地点点头。
“果真是庙祝,你一定要保管好这个酒杯。”洛吉使了个眼色,白相、小白二人立即领会,连忙起身。
柳巷直直地看着酒杯,内心百转千回,颤抖声问道:“这个酒杯,很重要吗?”
“最好是放在醒目的地方,或者随身带着。”洛吉故意把更重要的内容放在后面,补充道,“我们还要去城里拜祭城隍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说完,三人便齐齐拱手,离开了这个低矮的平房。
他们走后这几日,柳巷做了很多梦,梦见了许志安,他带着笑容,说自己在下面都好,醒来后,她还能感受到那个坚实怀抱的温度。
她在梦里跟他说孩子已经长大了,很懂事,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许志安说他很欣慰,不过自己就快投胎了,不过山神大人会保佑她们娘俩的。
她还梦见了山神大人,他坐在一个高位上,俯瞰着她,却没有任何威严与压迫,眼中带着怜悯和慈悲。
山神还告诉她,今天会下雨。
等到梦醒来,她却忘记了山神的长相。
柳巷又出神了,在灶台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自己仍在保持着夹柴的姿势,仿佛刚才的出神只持续了几息的时间而已。
果然如山神所说,今天下起了雨,她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丈夫说过的一句古诗:“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丈夫后,柳巷的确无根无依无靠,但是在此刻之后,她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依靠,她是新的庙祝,新的神使,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山神回来了。”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酒杯,一边添柴,一边浅声念叨着,望着黄昏之时屋外下起的雨,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打湿了墙角的苔藓,也打湿了她心里的一片土地,“山神回来了,山神回来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看了看卧室里,那个牌位的方向,用更小的声音说着:“你也回来过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