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刘协当真派人拿着大量的棉被床褥、酒食伤药来到城头,然后利用吊篮将东西纷纷吊下去,自己本人也一直站在城头安抚情绪,身边虽有士卒护卫,但也不可谓不刚强勇敢。
曹彰眼见如此情景,心知计划无望,死死地盯着城头刘协,暗自盘算是否能一箭射死他。
结果是失望的,刘协身边侍卫护得很紧,皆没有丝毫掉以轻心,若然一击不中,反而徒留话柄。
嘘!
忽然城下一声哨响,正是曹彰下令离去。
转瞬只见,数十人从人群中奔出,行动迅速,飞快地没入黑暗之中。
刘协也未曾去管,不见丝毫动容,喜怒不形于色,与方才涕泗横流的样子截然不同。
“公达先生,来者不善,今日一战,足见曹将之能,先生可有妙计破敌?”刘协轻声地问道,他对于今日之事,心有戚戚,不然也不会大晚上的跑到城楼上来。
荀攸身在君侧,斟酌一番即说道:“曹军立‘曹’字旗,但从未见过曹仁曹洪模样,以今日之用兵,其主将对于战阵谋划、行军计策,自有思忖,臣一时也不知对方主将是何人。臣意,明日亲自前往曹营游说,同时一探虚实。”
荀攸虽是智者,但又哪里料想得到曹军竟是曹彰为主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曹彰,毕竟在他心中,曹彰还是那个只知好勇斗狠的骁将罢了。
刘协微微皱眉:“先生,此行或有危险,不宜轻往。”
荀攸躬身一礼,说道:“此番前去,臣以使者身份前往,劝其降伏,若能功成,自然最好,若然无果,也能知晓对方领兵者何人,再作打算。至于危险,臣久在曹营,尚有些许名声,想必生命安全不是问题。”
刘协听罢,有些纠结,他知道荀攸去的重要性,但心中也有些许担忧,一时半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故而,良久之后,方才说道:“此事明日再议,先生切勿轻动。”
“臣领命。”荀攸并未争论,悠悠领命。
曹军大营之中,灯火通明,士卒忙碌纷纷,正在打扫今夜的战场,汉军降卒已被关押。
大帐之中,众将正在议事。
“将军,这些降卒如何处置?”张辽率先问道,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他对曹彰的态度已经与之前发生了许多变化了。
“所有降卒都要放回去。”曹彰沉着脸回道。
“为何?”曹休性烈,脱口而出。
曹彰看了曹休一眼,略作思忖,说道:“一来,我军没有那么多粮食,这些降卒,要么放,要么杀,早晚我等还要再入河南,不宜行那杀降之事;二来,神州久经战乱,百姓疲敝,先父曾言‘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杀降实不可取;三来,我军大胜,放降卒归去,正可动其军心,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或许能有更多的回旋。”
众将听后,纷纷点头,以示认可,对于曹彰的说法,心中肯定。
“接下来,我等要商议的是我军如何行事。此时曹仁将军的兵马想必已经进入了兖州境地,没有许昌人马的牵制,豫州境内几乎算是无守之兵,我等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行军计划了。”
曹彰盯着地图,一边说一边看着,为了吸引许昌人马的注意力,他方才领兵而至,如今虽胜了一场,但此时想要安然撤身,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一旦兵马有所异动,许昌城中之兵便可出城牵制,若然野战硬拼,必然损失不小,实非上策。
“许昌危险,我军的确不可久留,倘若钟繇领兵自关中而至,我军将陷入极度的被动,届时再要脱身,便难了。”刘晔紧跟着曹彰的话,加强其说服力,定下会议的基调。
“曹仁将军纵然进入兖州,徐州刺史臧霸、青州刺史孙观也引兵进入了兖州,二者很有可能遇上,倘若我等立即回军追上大部队,许昌兵马一动,再配合臧霸、孙观,整个大军都很有可能陷入被动之中。”张辽是知兵的人,不仅仅是现场指挥强悍,对于军略大局,亦不遑多让。
“此时还需细细斟酌。”曹彰点头应和。
接下来,曹彰等人几番讨论,最终定下一个基本的决策,那便是再驻扎一些时日,给曹仁多争取一些时间,虽然刚刚大胜王思,但是此刻离开,绝非良策。
次日,旭日东升,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伴随着些许春风,冬日的凉意已经被驱散了许多,日子已经进入了春日了。
“公达先生,来此作甚?”曹彰高坐主位,眼神睥睨,丝毫不给这位曾经的曹军谋主面子,而刘晔张辽许褚等人亦不作声。
是的,荀攸最终还是来了,刘协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子文公子好本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荀攸感叹道。
曹彰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个话竟然被荀攸用了出来,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旋即回过神来。
“先生既然没有话说,那也无妨,慢慢想想,总会想到的。”曹彰故作一副无所谓地模样,他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对付这些聪明人,实在是防不胜防,更不能急不可耐。
“攸此来,确有一言相告。”荀攸顿了顿,继续说道:“丞相战死,攸实在悲怆,再三确认后,方才接受这一消息。如今,天下纷乱,未曾定一,丞相生平所愿,便是扫平宇内,荡除群雄,肃清万里,总齐方,然所志未遂身先死,实在令人叹息。”
曹彰阴沉着脸,看着荀攸说话。
“当今天子,英明睿智,果敢坚毅,有人杰之器,明主之量,丞相去世,天子亲政,收复汉家天下,名正言顺,子文公子何必如此行事,使天下徒增纷扰,乱世绵长?”
“若曹氏一族能倾力支持天子,虽然丞相殒命,其志却能延续,荡平天下,后世自知丞相及曹氏之功,名留青史,永传佳话,何乐而不为也?”
“况且……”
“够了!”曹彰一声怒喝,打断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荀攸。
砰!
曹彰一拍案几,长身而起,怒视荀攸,喝道:“没想到外表忠厚的公达先生,有朝一日,也有这般举止,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啊!昔日先父曾言,先生外愚内智,外怯内勇,还未说透,今日见之,恐怕还得加上,外厚内诈,外忠内狡吧!”
荀攸闭嘴不言,静静地看着曹彰,眼神深邃,好似想要将曹彰看穿一般。
“先父战死,自有我等兄弟,承继遗志,何必他人?”
“天子人杰,那又如何?这北方一统,哪个地方不是先父打下来的?凭借一句‘汉家天下’便要摘现成果子,倒是想得真美啊!”
“名留青史,永传佳话,何用他为?大丈夫处世,上顶天,脚踏地,行事无愧于心不好,若然因时因世,不能流芳百世,纵然遗臭万年,那有如何?我辈行事,何须顾忌不知情不明时的所谓后人?”
“先父一统大河上下,略定北方,剪灭群雄,一切都是凭实力得来的,纵然宵小评说,又有何惧?不过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曹彰言语如珠,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曾退让,荀攸越听越是惊诧,他惊诧的倒不是这些话,而是说出这些话的人。
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个好勇斗狠、不喜读书的曹子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