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日头依然炙热。青年从泳池出来,戴了顶帽子,走到门口卖冰棍的小摊上,买了根冰棍,一边往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他也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人。
青年舒了口气,心中暗骂“妈的,今天碰到这么个倒霉孩子,害得老子虚惊一场”。他扶了扶被湿漉漉的头发弄湿的帽沿,拐进了旁边的小巷。不过这条路并不通往东市口。七拐八拐之后,他走进了一个居民大院,院门口有些斑驳的挂牌上印着几个大字“XX厂生活服务区”。
这天晚饭后,李未非缠着父亲请教什么擒拿格斗技术。李卫国推脱不过,只好跟他一起出门到了楼下。父子俩于是在院里呆了好半天才回家。
第二天上午,青年打着呵欠,趿拉着拖鞋,走出楼门,晃到旁边早餐摊,坐板凳上刚喊了声“来碗豆浆,一屉包子!”,他的嘴就在半空中张着合不上了。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手里举着半个包子,正在桌子对面冲他笑呢。男孩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的对他说:“叔叔,你怎么跑这儿来啦,咋不回家住呢?”
青年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脸“腾”的涨得通红,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苍蝇一样的盯着他的臭小子。
见他不答话,男孩毫不识趣的凑得更近了一点,使劲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讪笑着问了一句让他更心惊的话:“你是古仨哥的朋友吧?来找他的吗?”
呆了好几秒,青年终于回过神来,他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恐慌和愤怒,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小子,阴阴地反问:“你叫啥?认识古仨?”
男孩眼白一翻:“我是顺子啊,你不记得了?”
接着他又有点得意的嘎嘎一笑:“我爷爷说我是福星,所以取了这个名。嘿嘿,叔叔,你见了我,也要转好运啰。”他说着,把剩下的包子塞到了嘴里,鼓着腮帮子,转身走了。
青年看着男孩一摇一晃的走不见了,琢磨起这话,忽然觉得有点受用,不过转头再想,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他食不知味的几下吃完早点,抹了抹嘴,就往院子深处一栋更新的楼走去。
李未走出巷口,再回头,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躯。李卫国拍了拍他肩:“你先回去,今天小菊姐要走,你帮妈看着点妹妹。我一会儿就回来,再送她去车站。”
李未回到家,小菊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编织袋装得满满的,靠墙放着。他知道,那里面多半是妈妈收拾出来送给她的衣物啊、被单啊、城里吃的用的等等。昨晚已经听她们都一一说过了。
沙发上铺了一层凉垫,妈妈正陪着小亮妹在看一本图画书。亮妹穿着一个碎花小裙子,看见了他,便舞着一双胖胖的小手,咿呀的比划着,含混不清叫了声“锅—”。口水从她嘴里流出来,弄湿了胸前的小围巾。
李未走过去,抱起了妹妹。吊扇在头顶呼—呼—的转着,怀里的妹妹身上热哄哄的,扑在了李未的肩上,湿湿的小围巾紧贴在他衣服上。李未感到了一阵黏糊糊的凉意。
其实,从妈妈和亮妹回家那刻起,李未就明白了:妹妹已经不是以前的妹妹了。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大了、胖了,却笨拙了。眼睛虽然依旧大大的,却失去了那种灵动活泼的明亮。快一岁的小孩,原本已经会说的一些简单的词语,现在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像大舌头一样,发得更加含混不清。然后,他们又揪心地发现,她比别的孩子更难学会走路。她总是不停摔跤、跌倒、哭闹,仿佛老李家注入的上天入地的运动基因都消失了,只堪堪留下一个酷似父亲的躯壳。
这个残酷的事实,一手带大她的小菊当然更知道。她那好容易找回来的精气神很快就被内心的煎熬撕得粉碎。
李家人越是大度不提,她的愧疚就越深重。孩子一天天地在她面前晃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那次不计后果地莽撞和愚蠢,提醒着因为这而预设的孩子昏暗的未来。而待她如长姐般的魏永敏一天天那隐忍而憔悴的模样,更像枷锁一层层地叠加在她身上,让她心惊胆战、头痛欲裂。她郁郁寡欢、整日难安。终于,在内心临近崩溃前,她提出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