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这样,菁菁也不会趟进这摊浑水吧?
沙爸呆呆地望着空空的过道,忽然觉得有点心痛。
他极力想回忆起女儿的样子,却一片模糊。
记忆中总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笑得弯弯的眼睛,红红的脸蛋,挥着手朝他跑来,一边脆生生地叫着“爸爸——爸爸——”。
那似乎还是她上幼儿园的时候。那时他只是个售货员,每天按点上班下班接送女儿。
后来,有了儿子。再后来,供销社生意越来越好,他越来越忙。家里开始有了余钱了,买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是,女儿的样子却越来越模糊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儿渐渐成了家里的一个乖巧而沉默的背景。
他总给女儿带回外面样式新颖的衣服、裙子。她在小城中总是穿得与众不同。
可是,他们很少交流什么。学校怎么样?同学怎么样?想干嘛?不想干嘛?几乎没有人认真问过。
直到高中毕业时,她态度坚决地拒绝去上妻子安排的卫校,甚至不惜绝食抗争。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不了解女儿什么。
一个个头快赶上自己的大姑娘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女儿竟然很乐意地就接受了自己随口一说的安排,到自己手下当起了临时工。
事实上,她可能是供销社表现最好的临时工,丝毫没有要仰仗父势偷懒的意思,倒是很为他这个当老子的争了些脸面。
他本以为,或许就这样混个一两年,顺理成章地转个正式工,她的铁饭碗就算端上了。再想法在自己认识的有排面的人里面推荐一下,说不定还能攀上个一官半职的女婿,这辈子也算可以交代了。
没想到,女儿却意不在此。她的背上好像藏着对小翅膀,趁人不备就要伸出来飞走。
所以,当她说要跟才认识三个月的阿成去南方时,他甚至都不觉得太突兀,好像是早等着会有这一天似的。
女儿就这样飞走了,跟着一个凹眼宽鼻孔的外乡男人飞走了,成了别人的老婆。
而这个男人,却在她身陷囹圄时在上铺安稳地睡着,做着他的春秋大梦。
想到此,沙爸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既心酸又愤怒的怨气来。只是这股怨气不是对上铺的男人,而是对自己:你,一个自以为见多识广、面玲珑的老头,怎么就把自己的女儿丢了呢?
他想到:是自己跟女婿的老板,也就是那个竿子打得着的亲家叔叔推荐了北城机电厂的那块地。虽然是聊天时半开玩笑,听者却当了真。
再后来,也是自己牵线引荐到了市领导。凭着这层关系,菁菁成了香港公司的全权代表,一度跟几个主管部门的头头打得火热。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踩了狗屎运、招了个招财猫当女婿。
唉——,沙爸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心想:“我这是老鼠嫁女,自投罗网哦!差点送了孩子的命!”
当专案组告诉他原规划局王处意图用食物引发先天哮喘的女儿犯病时,他几乎是懵的。
倘若不是儿子同学李未碰巧在场,及时相救,女儿就没了。
什么样天大的仇恨要走到这一步?什么样的怨恨又让他家逐渐成为众矢之的呢?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黑黢黢的上铺,那里的人无声无息。只有列车的轻轻的哐当声在耳旁有规律地响着,像一曲永不停歇的进行曲。
“没有那么容易就算了的!”他心里一字一顿地说,“这一盘,老子一定要给你扳回来!走南闯北一辈子,还能这样栽在你们这大小乌龟壳上嘛?”拳头紧紧攥着,在面前的小茶几上捶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窗外,天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