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八月初三。
大同府衙被临时征用为皇帝的办事处。
早朝,正统皇帝朱祁镇召集了文武百官临朝议事。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慷慨激昂的呼喊,声若雷震,让朱祁镇十分享受:“诸位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文武百官全都站了起来,分列两边。
朱祁镇打了一个哈欠,扫了文武百官一眼,问道:“若无奏报,那就退朝吧。”
王振笑眯眯地道:“王山指挥、王林佥事,陛下问话呢,你们二人还不快把好消息讲给陛下听!”
正统皇帝一下子听见了,瞌睡虫立即不见了,来了兴致道:“好消息?有什么好消息?速速说来给朕听。”
王山立即出列,躬身行礼:“回陛下,锦衣卫密使昨夜收到消息,瓦剌大军后撤啦!”
王林同时附和道:“是啊,陛下,您一到大同,瓦剌就被吓得后撤,陛下您真是英明神武啊!”
这一通马屁拍的,让正统皇帝飘飘然,感觉灵魂都能飞上了天,他笑问道:“此事当真?确定吗?”
“千真万确!”
王山、王林赶紧将锦衣卫白虎密使收集的密报总结呈了上去。
王振道:“恭贺陛下,贺喜陛下,瓦剌不战自溃,此战必能凯旋而归!”
正统皇帝看到密报后哈哈大笑:“王爱卿果然料事如神,你那天怎么跟朕说的来着,哦,对了,是说朕一到大同,瓦剌必然吓得闻风丧胆,屁……滚尿流!”
虽然后面的文字十分不雅,但是在站堂上的文武百官,没有人指出来,还纷纷出言表示祝贺。
只有成国公朱勇闷声不响,他与蒙古交手多年,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亦或是东边的女真,都相当聪明与善战,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还未交锋,瓦剌就后撤了,明显是让明军放松警惕的小伎俩。
就在这时,镇守太监郭敬匆匆忙忙从外面奔了进来,嘴里大呼小叫着:“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如此和谐高兴的场面,就这样被他打破了。
王振眯了一下眼,怒斥道:“郭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郭敬跪了下去,行礼磕头,喘了一口气道:“陛下,翁公,大事不好了,猫儿庄被攻破了,八百大明战士阵亡,大同参将吴浩下落不明啊!”
正统皇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而众人也止住了笑意。
场面逐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郭爱卿,此事当真吗?朕怎么刚才听说,瓦剌正在退兵呢?”
“陛下,臣怎敢胡说?瓦剌退兵,一定是他们使的诡计,估计是……对了,估计是想引诱我们大军深入,说不定已经在途中布下了埋伏!”
“简直是一派胡言!”
王振突然一声冷喝,吓得郭敬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郭公公,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瓦剌一共不足六万人,你说他们想要伏击我大明五十万精兵强将,瓦剌能有那么大的胃口吗?你这明显是信口开河、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正统皇帝的脸立即冷了下来:“郭敬,你好好听听,先生的言辞条理清晰,结论有据。你不调查清楚,考虑明白,就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害得朕好好的心情都弄没了。”
郭敬闻言,吓得面如土色:“臣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来人啊,将郭敬拉出去,掌嘴五百,以儆效尤。”
“谢陛下开恩!”郭敬被拖了出去。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陛下,大同参将吴浩
求见!”
王振眼睛一眨,附在正统皇帝的耳旁小声道:“陛下,大明八百勇士战死在了猫儿庄,唯独吴浩活着回来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陛下一定要仔细审查。”
正统皇帝点点头:“传朕的话,让吴浩觐见。”
几道小太监的声音迅速响起,一个接一个传远:“宣大同参将吴浩觐见!”
没过多久,一身血迹的吴浩走进了大同府临时改制的议事大堂。
“大同参将吴浩,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统皇帝瞄了他一眼,看着那一身破烂衣服,眉头一皱道:“吴爱卿,你怎么会是这一副样子?”
吴浩回道:“陛下,瓦剌前日突袭猫儿庄,臣竭力死战,麾下的八百兄弟皆都战死,臣日夜赶路,至此方到!”
不等皇帝追问,王振却是立即质问道:“别人战死,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这个字眼太过敏感,战场脱逃,那可是死罪!
吴浩先是一愣,立即解释道:“陛下,翁公,你们有所不知,臣当时的确已深陷重围,也已下了为为国捐躯之心,但忽然出现了一位高人,将臣救走,所以,臣不是逃出来的!”
正统皇帝不太相信:“吴爱卿是说,你当时被瓦剌大军包围,然后有一高人,将你救走?”
“正是!”吴浩不敢有任何隐瞒。
“你来解释一下,那人如何将你从千军万马中救走?”
“那人带着臣飞……飞走。”
无论怎么解释,飞走这种事情都是让人匪夷所思。
只听王振一声冷哼:“还飞走?你怎么不遁地!逃跑就是逃跑,为了脱罪,吴将军你满口胡言,竟敢欺瞒陛下?!”
吴浩立即明白过来,这阉贼一肚子坏水,明显是公报私仇,借机打击报复他:“陛下,您可要相信臣,臣并不是逃出来的,真的是一位高人所救!那人武功高强,带着臣飞走……”
正统皇帝越听越怒:“一派胡言!明明就是你临阵脱逃,却编出如此瞎话。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几个锦衣卫上去,就要拖走。
站在一边的朱勇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道:“陛下,吴浩将军武艺超群,也可能是突围出来的,当年赵子龙七进七出,我大明勇将同样可以做到,只怕陛下不信,吴将军才会说是飞出来的。如果您杀了浴血奋战的勇将,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啊,望陛下三思。”
正统皇帝略一沉吟,道:“先押入大牢,等朕回京之后,再审查发落!”
“谢陛下。”张勇松了一口气。
“来人呐,拉下去!”王振挥手。
吴浩瞅着王振洋洋得意的模样,气得怒骂道:“王振你这个阉贼,你蛊惑陛下,陷害忠良,你必不得好死!”
随后被几个锦衣卫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朱勇道:“陛下,虽然也先带出来的精锐不足六万,但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裹杂了鞑靼的三万人马,加上一些蒙古壮丁等等,人数足够达到十万。臣觉得也先突然撤退,一定另有所谋,此事需要慎重考虑,不得不防啊!”
一个人说,正统皇帝不在意。
两个人说,怎么也要考虑考虑。
如果三个人都这样说,那么这件事情就是有问题了。
这就是三人成虎的道理。什么事情说的人多了,旁人渐渐就相信了。
正统皇帝就是如此。他立即询问道:“锦衣卫四使何在?”
“臣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应声出列。
“你们四人,掌管天下情报的收集与梳理,你们告诉朕,瓦剌撤退,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阴谋诡计?”
青龙是锦衣卫四大密使的带头大哥,自然第一个开口说话:“陛下,臣认为,郭敬分析的非常有道理。大同城高炮利,瓦剌攻城的话势必损伤惨重,便想此一计,定是设下埋伏,引诱我大军出关。”
王振听他如此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哦,是吗?先生,你来说,真的是这样吗?”正统皇帝立即询问王振的意见。
王振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隐瞒不了多久,心神一动,便有了计较:“陛下,瓦剌攻击猫儿庄,再假意撤退,定是设下了埋伏。陛下明察秋毫,此等雕虫小技,怎能瞒过陛下?”
正统皇帝点了点头,看着密报后面签署着白虎的名号,继续问道:“白虎,你来告诉朕,前些日子,大同的战况到底如何?”
白虎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听到陛下直接找他问话,哪里还敢隐瞒真情,弄不好就是欺君之罪了。
他急忙跪地道:“陛下,臣也是昨夜才得知,大同总督宋瑛、驸马都督井源、总兵官朱冕、左参将都督石亨四路将领,统率四万骑兵到阳和阻击瓦剌,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不啻于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