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口中的老唐,唐兴国,在办公室里吃完保温盒里的馄饨,整理好,放进公文。
背着手站在窗口,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丝毫没有放晴的意思。
唐兴国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按理来说,早就超过大夏国法定的五十五岁退休年龄。
可以每个月拿着政府发放的养老金,就能在自家的小平房内养养花草,看看报,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面前,窗子上映出满头的华发,面容苍老。
唐兴国摘下圆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蓝色的镜布,用手抵着支架,慢慢擦拭厚厚的镜片,回忆自己的一生。
作为东安市的特级教师,二十一岁满怀热枕初次教学,四十六年的教龄,送走了近二十届学生,带了一百多个新人教师。
但是十二年前,当我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新上任的校长元德发亲自到办公室,真挚地恳求自己留下。
他说,东高可以换一个,甚至无数个校长,但是不能缺一个唐兴国。
毕竟未央区的那些事让东高师资短缺,外面的不想进来,里面的也不想留下。
就这样,情况越来越差,连政府也没有办法扭转。
在那段尴尬的时期,就连一直支持自己的妻子也劝我离开。
我思来想去,还是留下了。
现在想来,若是回到过去,再问问自己为什么留下。
扯什么教书育人、培养下一代的大义,说到底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舍不得。
那些孩子们身上,存在无限的可能,我这辈子只能是一个数学老师,班主任。
但是他们不一样,每一届都有几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学生,或是优异的学业,或是珍贵的品质。
五二级的环宇现在是鸿图重工的技术总监。
五七级的赵麟考上首府政治大学,一毕业就成为议员,为官一方,福泽百姓。
亲人有事,家里学校两头跑的六三级夏盛,还有......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就成为自己的骄傲,每一级的毕业照他都珍存着,都时时刻刻记着,这是自己的荣誉。
还有已经叫不上名字的熟悉面孔,现在都应该在大夏国某个地方发光发热。
只要这样,自己几十年的光阴,就值得!
擦完镜片,重新戴上,眼中的世界变得澄明许多。
今天
三月五日
这确实是个不好的日子。
在许多年前的这天,这栋B楼,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两次不好的事。
第一次,那是建国以前,我还没出生,只是小时候听大人说起,有所耳闻。
等自己稍微大点,去追问,大人们却闭口不谈。
第二次,是自己刚入校实习,在A楼教高一。
学校那一周发生了很多起学生,老师失踪的事件。
于是周五当天上午十点四十分左右,学校通知教师停止教学,开始自习,计划全校师生于中午放假回家。
十点五十分,老师布置完假期作业后迅速就位,同学们也整理好书包,到教室前的走廊排队,准备疏散。
十一点整,学校上空阴云密布,好像要下雨,有点冷......
诶?
透过窗户,看到B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插着口袋慢走了过去。
嗯?
学生?
!!!
都快要开始周考了还在外面闲逛,这是哪个班的学生那么不着边际?
就算不用考试,这天气,要是被雨淋湿怎么办。
穿得那么少,春捂秋冻这个道理家长都没教吗?
可恶!
唐兴国气呼呼地正要拉开窗户,大声呵斥之际。
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渐渐重合。
夏晓枫?
他出去干什么?
唐兴国面色凝重,在眉间拧出了川字。
两年前,高一下学期结束,高二上学期初统计高一成绩,文理分班。
自己开始接手这个班。
一开始,班级作风纪律一团糟,整个年级就这班一枝独“秀”,高一直接闹到教育署,某些劣迹事件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把班主任整得差点辞职了。
我刚刚送完高三班退下来,分到这个班级,年级主任怕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可是呵呵呵。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先逮出一批杀鸡儆猴,烧退他们的锐气。
在摸清班里五十六个人的底细后。
在一次班会课上,说出对违纪人员的惩罚时,全班反应特别大,都沸腾了。
不过,直接被我多年蓄的气势压下去了,学生终归是学生。
这也是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学生的时候。
他与周围格格不入,无论同学怎么起哄,怎么闹,他只是纹丝不动地在座位上看书。
之后,在课间我也观察过他,他不怎么动,只是看书,在纸上画画。
一来二去,他不怎么搞小动作,我也就把他放一放。
先去解决另外几个“问题青年”。
后座那四个刺头,人称“四大金刚”。
真是扰乱课堂纪律,搞恶作剧,作业不写,欺负同学样样都来,虽然没到无恶不作的程度,但还是罪不可赦。
最后还不是被我请来家长,叫到办公室,破了他们的“金身”。
还有一位女同学,这都几岁了?整天喊着什么“小猪佩奇身上纹”。
后面,还说是喜欢上一个原高三的校外青年。
我私底下打听到,那个校外青年被叫做小周节轮,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
直到一天午休,我看到那位黑不溜秋的小周节轮蹬着小三轮车进来了......
这像话吗?
这好吗?
这不好,所以我选择棒打“鸳鸯”,宁愿做个恶人。
谈恋爱不是不允许,如果青涩的爱情能让你为之奋斗,青春无怨无悔。
高中相互督促,一同步入高校,进入社会后,携手打拼,组成家庭,白头偕老。
这我鼓励,可是事实呢?
什么都不懂还乱搞,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纯属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作为老师,我绝对不允许恶性早恋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经过几个月的整顿作风,刺头被我一个个挑掉。
上完课,闲下来的功夫,就去面谈学生,面对面去深入了解班级上的每一个学生,这是一位合格班主任的基操。
我再一次接触到那个格格不入的学生,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有自闭症。
结果第一次面谈中,他没有回避交流。
关于我的问询学业、同学间的关系、日常生活安排、爱好和未来的展望。
他都条理清晰,游刃有余地一一应答。
我很诧异,他表现出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有的成熟。
以及,清醒和圆润?
在学余时间搞兼职设计赚钱,收入不菲,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了。
我特意去设计行业了解了一下,他的“枫叶设计”品牌在东安市这一片小有名气,客户甚至发展到了一线沪城的上市企业。
成熟了。
当我问到学业这方面,我还以为他会对学习不屑一顾。
但他并没有被现有的收入蒙蔽,清楚地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在历次考试中保持在年级上游。
清醒,知道自己需要的东西。
关于同学,哼,嘴巴倒是闭得很紧。
说是不常与同学交流,他们干什么自己不知道,根据他的平时表现是挺有道理的。
要不是某次例行巡查,我发现那四个“金刚”在他面前跟孙贼一样,我还真就信了。
这不是有把柄,还能是什么。
圆润,不想得罪人。
很特别的一个孩子。
根据贴在教室讲台上的座位表,他叫夏晓枫。
我认识他了。
近两年的相处,发现他也不圣人。
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小错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无伤大雅。
直到那天晚上。
夜课后,我在办公室为第二天备课,拖到了很晚都没有回去。
校园里,只有路灯和我的办公室亮着。
我整理完资料,像往常一样准备开车回家。
哒哒哒
整个楼层只有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