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欣莲右手紧握着手机,仿佛害怕它突然爆炸似的,三个感叹号是程学东对她发出的一声一声的质问,如果她不回复信息,那她今天这一天是别想安宁了。
最初的震怒很快过去,田欣莲的心平静下来,打出毫无感情的几个字:正在公交车上,头晕,不聊了。
摁下发送键,田欣莲毫不犹豫断开了移动网络,有些厌恶地删掉了程学东的聊天记录,随手把音乐切换到一首劲爆的歌曲,动感的电音,有力的鼓点在脑海中锤击出绚烂的火花,裹挟着心也有点模糊。
这辆公交车就像那艘末世的诺亚方舟,往后看不到来处,往前看不到终点,田欣莲自欺欺人的龟缩其中,偷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就像程学东,俩人同居快要两年,他依然不是田欣莲今生可以停靠的终点站,程学东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所以两个人很快消磨掉了初遇时的那一点点美好,在日复一日鸡毛蒜皮的小事中尽情的向对方展示着人性恶的一面。
那粒小小的薄荷糖一会儿就消融不见,在木樨园公交站换乘的时候,田欣莲看着鳞次栉比的大厦在心中想着,她和程学东也像这粒薄荷糖,时间到了,就会在人群里消失不见,无处探寻,无人叹息。
田欣莲面对着日月山川和大江大河,总会生出强烈的生而为人的渺小之感,在天地之中,人渺小如浮游,短暂如白驹过隙。
来了北京之后,这座庞大的城市也让田欣莲时刻有这种无力感和窒息感,到处是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到处是灯红酒绿的富贵风流,永远在堵塞的交通,永远在暴躁冷漠的人群,像一条浑浊的随时翻着浪花的大江,无情地冲刷着淘汰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很多人离开,更多人的前赴后继的赶来,为这座城市输入着最新鲜的血液和生机。
八点三十分,田欣莲已经到了创富大厦的楼下,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座望不到顶的大楼威严赫赫的站在她面前,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新的工作,就是新的开始,加油!
田欣莲推开一楼的玻璃门,只见有两名保安负着手站在门禁处,需要刷员工卡才能进入,所以她停下了脚步,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的等待着。
田欣莲打量着这是一座写字楼,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公司员工都在这个门进出,此时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正匆匆忙忙的排队进入。
田欣莲看了一会儿人群,抬头看到了头顶天花板垂下来的一盏巨型水晶吊灯正向四处撒下它的光芒万丈,映在脚下拖得锃明发亮的地板上,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田欣莲看着脚上穿的黑色运动鞋,尴尬地讪笑了一下,这双鞋跟这里多么不协调啊。
大楼的暖气还没有停,从四面八方热烘烘地炙烤着人们,田欣莲开始后悔穿的太厚了,从脚底到头顶都热得人难受。
培训老师在电脑后面激情洋溢地介绍着公司的发家史和经营理念,底下的学员们开始交头接耳,不就是24小时便利店吗,哪有这么多道道?还不是从日本的711学来的经验?这句话引来一片暗笑声,田欣莲听到了,好笑地揉了揉鬓角。
学员中只有田欣莲面前放了一个笔记本,还被老师当场表扬她细心,一句话引得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田欣莲当时就羞红了脸,耳根连着脖颈都通红一片。
田欣莲认真的把老师讲的重点内容记在笔记本上,隔座的一个女孩还赞叹她的字迹好看又工整,问她是不是练过书法。
老师操着一口标准又温柔的普通话,没有什么起伏的不断响在耳边,加上暖气全方位的烘烤,学员们渐渐就不再交头接耳,开始昏昏欲睡起来。田欣莲也不例外,她左臂曲起撑住额角,右手握着笔,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随手画一些动漫女孩,想保持头脑的清醒,努力想把老师说的话抓住,可惜眼皮越来越沉,她竟然似梦非梦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妈妈。
这个美梦被老师突然的点名吓醒了,老师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她羞赧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起来,原来老师要她做自我介绍。
田欣莲双手无助地搓着毛衣的两边衣角,整张脸像熟透了的虾子一样通红,她胆怯地直视着老师,小声嗫喏道:“老师好,我叫田欣莲,今年23岁,我的家乡在河南……”
河南两个字一出口,田欣莲敏感地察觉到周围人投来了各种不善的眼光,有人竟然还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眼含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她。
田欣莲的瞌睡彻底被惊醒,心里的怒火被一下子点燃,双手紧握成拳,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
一直以来河南人默默承受着全国各地人们的地域黑,田欣莲尽管心里早就有数,但是又一次直面这个问题,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怒不可遏起来。
田欣莲站直了刚才略有些弯曲的脊背,抬高了下巴,按捺下被人注视的胆怯,目光坚定地自信说道:“我来自美丽的河南省,欢迎大家到我的家乡洛阳做客。”
中午十二点,学员们三三两两的结成同盟一起出去吃饭,田欣莲不愿意被动地等待被人挑选,或者没人愿意与她同行的尴尬,她率先拧紧了保温杯的盖子,把笔记本收拾进背包,站起来把凳子轻轻推进桌子底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培训室。
田欣莲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非常精神,此时自信满满地迈着大步走出了学员们的视线,至于他们会怎么议论她,她一点也不在乎。
培训过后他们就会就近分配到各个门店,这些人分散到北京各处,再无见面的机会,田欣莲不愿意,也觉得没必要去维持这表面的友情。
田欣莲拿起胸前的临时工牌看了看,上面贴着她的照片,那是她二十岁的模样,一脸的阳光灿烂,不像如今,脸上多少有些少年老成,静水流深。
连上手机网络,给妈妈留了一条微信:老妈,今天是什么日子?
田欣莲从不奢望妈妈能立刻回信息,所以她放回手机,晃着高马尾走出了这栋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