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欣莲一直是个务实的人,跟别的女孩喜欢做白日梦不同,她早已过了对人对事抱有幻想的年纪,有这闲工夫,她还不如静下来歇歇腿脚。
田欣莲每次洗衣服之前都能从程学东的口袋里翻出几张体彩,程学东每天都要买上两张,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田欣莲既不嘲笑他也不反对他,反正她从不做这种美梦。
黄昏时分,田欣莲骑着电动车刚走到院中,一眼就看见绳子上晾着孤零零的自己的被子,顿时怒火中烧,停下来锁好车,连忙小跑到跟前。
这床被子是田欣莲来北京前,吴琴给准备的,刚弹过的棉花被子,一经雨淋,棉花吸饱了水分,变得沉甸甸湿漉漉的,从被罩开始,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
田欣莲踮起脚尖把被子珍重地搭在肩膀上,一股湿意和冷意直往她的身上和心里钻,她咬着牙想,自己绝对是有中了五百万体彩的好运气才找到的这个男朋友。
田欣莲一脚踢开了家门,工作带给她的成就感一下子消散,她的心被火气和失望填满。
只见家门没锁,屋里空无一人,程学东的工服随意扔在床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他的臭烘烘的运动鞋,不用说,田欣莲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田欣莲的肩头搭着湿被子,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却发现不知道把被子放在哪里才好。
田欣莲腆着一张红脸去敲王秀娥的门,里子和面子都顾不得了,有程学东在,田欣莲的脸早都丢尽了,也不差这一遭。
田欣莲在王秀娥的帮助下,把小孩用的大爬行垫勉强铺在屋里的空地上,王秀娥半是看热闹半是拱火的表情,看得田欣莲心里那簇火苗越烧越旺,把所有理智都烧没了。
田欣莲跪坐在爬行垫上用吹风机慢慢烤着被子,一手捏着被角,一手握着吹风机用最大的风力使劲吹,一边细细想着王秀娥说过的话,那些话真的钻到她的脑子里来了,真的为了一点点房租,为了活下去,要无止境的受这些闲气和委屈?
田欣莲突然摁停了吹风机的开关,一把掼到被子上,力气之大,吹风机在被子上弹跳了两下才停下,田欣莲心里的怒气值瞬间拉满,她瞥一眼桌子上程学东的保温杯,走过去把水杯倒满,右手一下一下把盖子拧到最紧。
田欣莲快速的一级一级的往三楼走去,在心里思索着各种画面,踹门进去打一架,还是骂一顿?难道真要撕破脸在公寓里再丢一次人?
田欣莲积攒的怒气变成了对自己的厌恶,与这样的男人夜夜同塌而眠,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跟他分手,老妈又会怎么骂她?真要一次次去相亲吗?
田欣莲突然觉得累,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累,她走的每一个台阶底下仿佛都是万丈深渊,是张着嘴等着吃人的恶鬼,她进不得退不得,她只是凭借心里那口倔强的气息支撑着自己,不断在希望和绝望之间转换。
这样的情绪一旦涌上心头,田欣莲的脚步变得轻飘飘起来,此时三楼长长的走廊阴暗且潮湿,再也走不完似的。
田欣莲平静地推开门,屋子里几个男人挤在一张小桌四周,个个手指里夹着一明一暗的烟在吐云吐雾,小小的屋子烟雾缭绕,仿佛妖怪的盘丝洞,连头顶的白炽灯都看不分明。
田欣莲定定的看了一圈,麻木地走到程学东身后站定,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丢满了烟头,显然这些男人没有停下抽烟的打算,田欣莲的喉咙感觉极不舒服,呛得她倒噎气,几乎说不出话。
此时大家正在洗牌,几双大手拨弄着麻将牌发出清脆的声响,田欣莲默然地把保温杯放到程学东手边,程学东嘴里叼着烟,仰头看了她一眼。
一个男人看着他们,起哄地笑道:“还是你家小田知道心疼你,我们就是渴死,家里的母夜叉也不见得能想起我们。”
其余几个男人跟着起哄,田欣莲盯着程学东,看他竟然还有几分得意的神色,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田欣莲的手温柔地抚着程学东的肩膀,与他四目对视,轻轻说道:“我在家等着你。”
说完这句话,田欣莲再不看众人的嘴脸,一扭头就走了出去。
程学东看到了田欣莲临走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也平平,但是她的眼睛里没半点温柔,像是下一分钟就要扑过来咬他脖子一口,跟他同归于尽似的。
田欣莲垂下头继续用吹风机吹湿被子,一边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数到四分十二秒的时候,家门被一脚大力的踹开,门狠狠打在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田欣莲没有丝毫意外,她甚至挑着眉轻笑了一下。
程学东的鼻子跟他的五官不搭配,像是谁用橡皮泥捏了个假鼻子安上去的一样,尤其是现在他暴怒的时候,两个大鼻孔一张一合的翕动,田欣莲抬头就看到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程学东还未开口,就看到他的工服上洋洋洒洒的是一片片被撕碎了的体彩,程学东的怒火更压制不住了,一步跪到床上抓起来甩向田欣莲,碎纸片纷纷落在田欣莲的头上和身上,田欣莲坐着丝毫未动。
程学东对着田欣莲大掌一伸,叫道:“拿来!还以为你是真贤惠,谁知道你是去做贼的!你撕了我的彩票,等会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田欣莲冷着脸将手心里攥着的一张麻将牌掷到他的脚下,气势十足地说道:“好啊,咱们就好好算算账,被子要是吹不干,今晚你就盖着它睡觉!怎么,还想打架?你想怎么打,我奉陪到底!贤惠?我要是不贤惠,我刚才就把你们的麻将桌给你们掀翻才算完!要不是拿了你们一张牌,你会回来?真要当着你那一群狐朋狗友的面前打架才好看,是吗?”
田欣莲一句一句问到程学东的脸上,程学东此时才看清地上铺着的湿被子,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还没来得及被田欣莲看清就已消失不见,程学东一时有些理屈词穷,他弯腰捡起那张牌,瞪着眼睛指着田欣莲,冷哼道:“你看看你哪像个小姑娘,完全一个泼妇骂街,老子瞎了眼,当初怎么喜欢你这么个玩意儿。”
田欣莲听着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伸手扒拉掉头上的碎纸屑,把垫子上的垃圾聚到一起,半起身在床头摸到了程学东落在家里的一个打火机,右手将打火机打出火苗,捏着纸屑的一角放在火苗上,炙热的火舌瞬间将它燃烧吞没,变成了随风而落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