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钟,任宇强下了公交车,慢慢走回他在魏公村租的地下室的门口。
这条街上有一排大小不一的店铺,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地下室的入口,因为门口很小,上面有几个掩人耳目的大字“青年公寓”。
任宇强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他偶尔给别人提起,就说这是个蚂蚁洞,一把火就能烧干净,里面的人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任宇强迈着长腿走下台阶,阳光在他背后渐渐暗淡,再往下走,就完全是一片漆黑。
任宇强早已适应了地下室的暗无天日和潮湿阴暗,他熟门熟路地走了下来。
台阶旁边的墙上,从早到晚亮着几盏比蜡烛亮不了多少的灯泡,来往的人们纷纷咒骂,这灯泡简直把人都变成了睁眼瞎。
地下室不许用燃气做饭,不许动明火,因此每间屋子的墙上都是私拉乱拽的各路电线。
任宇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前走,长廊的墙上,因为太过潮湿长着霉斑,一片白一片黑,斑斑驳驳,上面还有无聊的住户画得乱七八糟的线条。
走廊尽头是公共厕所和浴室,此时传出来有人大声唱歌的声音,因为不隔音,几乎立刻就有人从小房间里探出头发着牢骚。
每间房都很小,就像一个个被隔开的蚂蚁窝,房门很单薄,摇摇欲坠,任宇强觉得自己一脚都能踹开。
地下室里住满了天南海北的人,这些人晚上下班回来聚集在一起,此时是白天,没几个人在家,所以还稍微清静一点。
地下室里常年不见阳光,屋里的被褥很容易发霉变潮,所以流动性很大,住的大多是单身汉,偶尔也会有走投无路的小情侣住进来,往往住不了多久,就搬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的暗无天日阴暗潮湿,住在这里的人们脾气都非常暴躁,三天两头有人打架,常常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得你死我活。
任宇强在这里住的最久,又因为他身上冰冷的暴戾气质,没人敢去找他的晦气。
单身汉里面烟鬼居多,房东几乎天天都要啰嗦不能在房间里抽烟,真把屋子点了,你们哪个也跑不了。
任宇强也有烟瘾,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他看到有谁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太过分,懒得去说教,通常都是用拳头打得他服气为止。
任宇强拧开自己的房门,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电煮锅和菜板调料一类,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大的收纳筐,里面整齐地放着他所有的衣服。
任宇强是个利索的人,他把他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清爽,没一丝杂乱。
任宇强一把脱去身上的卫衣,露出了右边腋下的一个伤口,任宇强低头看看伤口似乎有些崩裂,有丝丝血红染在伤口的白纱布上。
任宇强找了件白色短袖套上,走到浴室快速洗了个头,用毛巾擦了一把湿头发,扯下床上的床单被罩,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关好门走了出去。
这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家很小的私人诊所,开诊所的老头姓段,大名早没人记住了,统统老段老段的称呼他。
如今稍微有点钱的人都去正规的大医院看病抓药,所以诊所生意一直不好,加上诊所的门面很小,老段又懒,成天懒的打扫,从外面看上去脏兮兮的,更加没什么人愿意光顾。
此时老段穿着一件肮脏的白大褂躺在一张躺椅上,旧躺椅是他从二手市场淘换回来的,摇摇晃晃吱吱呀呀,任宇强老是调侃他,别从上面摔下来把自己摔死了。
老段有五十多岁,老早就谢了顶,头上只有几根头发顽固地在阵地上站岗,任宇强总是琢磨着把这几根碍眼的头发薅了得了,老段警告他,要是敢动他的头发,以后就不要来蹭吃蹭喝。
老段喜欢听收音机,他有一台老掉牙的老式收音机,只要没有病人,他就拧开听一段。
任宇强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老段正闭着眼在躺椅上惬意地听收音机,收音机里嘈杂地不知道在唱哪个地方的戏,老段还用手在膝盖上打拍子哼着唱,反正任宇强一句也听不懂。
任宇强没有跟老段打招呼,走过诊所,推开一扇小门,门后有一个全自动洗衣机,任宇强把被罩和脏衣服一股脑都放进去,拿起地上的洗衣液往洗衣机里倒了一些,启动了开关键。
老段习惯晚上喝粥,任宇强打开电饭煲,果然一股粥香扑面而来,他拿起勺子盛了满满一大碗,走出来坐在老段身边的小马扎上。
任宇强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终于惊动了老段,老段半眯着眼看他,“是你小子,还没死呢?”
任宇强继续喝粥,头都没抬,“你个老不死的都没死,我死什么。”
老段睁开一双老鼠眼一样的小眼睛,红红的蒜头鼻子皱起来,指着橱柜,说道:“那里面有馒头大饼和我做的凉拌莲藕,还有你爱吃的糖蒜,拿一些吃吧。”
任宇强立即起身去端了一些来吃,老段稍微撑起身子,好笑地看着任宇强狼吞虎咽地吃饭。
任宇强看了一圈空荡荡的诊所,嘴里一大口馒头没有咽下去,含糊不清地问道:“还是没有一个人,你说说你每天是怎么活着的,你老婆孩儿子不骂你?”
老段冷哼了一声,“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一年有十个月都住在他老丈人家,我算是白养活他了。老婆子一个人在老家只知道出去跳广场舞,跳的可欢呢,谁还管我。只怕我死在北京,都没个人给我收尸。”
任宇强忍不住笑起来,端起碗呼噜喝了一大口,眼睛里全是调侃的笑意,“不是还有我的嘛,远亲不如近邻,你要是哪天倒下了,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老段狠狠敲了一下任宇强的头,发狠道:“臭小子,你白吃我多少饭,每天还用我的洗衣机,老头子我还得帮你晾干收好,你倒只会咒我死。你每天打打杀杀的,我只怕啊,你将来会死在我前头。”
任宇强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站起身去刷干净了碗筷,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段瞅着任宇强走来走去,等他忙活完,对着任宇强招招手,“过来,我再给你伤口换换药,让你吃消炎药就是不吃,你呀,就是仗着年轻有把子力气,不把伤当回事。这要是一个老头子,被刀砍这么长一道伤口,早去见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