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死死盯着银行卡,眼珠连动都不动一下,田欣莲非常担忧的看着他,或者他没听清她说的话?
田欣莲正想开口再说一遍,这时候老段颤巍巍的说道:“他死在谁的手里?你知道内幕吗?”
田欣莲万分惊诧的看向老段,明明她刚才什么都没说,老段却什么都猜到了。
老段没听见田欣莲的回答,他脸色苍白的又问了一句,“任宇强临死前,你是不是在他身边?”
田欣莲看着老人倔强的眼神,她小声说道:“是,任宇强最后死在警察的枪下。”
这句话刚落地,老段就痛苦的变了脸色,他的两只手突然用力的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谁把他的心脏摘走了似的,田欣莲第一次看到了万箭穿心的痛苦模样,老段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像还是有点上不来气,他已经说不了话,弯着腰皱着眉头,拼命忍耐着疼痛。
田欣莲被老段吓了一大跳,她紧紧的搀住了老段的胳膊才没有让他倒下去,她急促的问道:“段叔,你的药呢?药放在哪里了!”
老段只能无声的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田欣莲立刻从他外套口袋里取出来一盒速效救心丸,拧开瓶盖问道:“段叔,得吃几颗?”
老段双手颤抖的倒出来十来颗,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有两颗药丸顺着他的嘴角骨碌碌滚到地上去了。
田欣莲扶着老段慢慢坐在躺椅上,接着往四处看去,这才看到了老段的水杯,飞奔过去把水杯拿过来递到老段的嘴边。
等了好大一会儿,老段才喘匀了气息,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靠在躺椅上,断断续续的说道:“谢谢你啊,孩子,要不是有你,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
田欣莲心酸难忍,她问道:“段叔,用我打急救电话吗?需不需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老段微微摇摇头,田欣莲看到就这几分钟的时间里,老段的神情都不一样了,他如同一株冬天里干枯的老树,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老段大喘着气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去医院。”
田欣莲含着眼泪说道:“段叔,你要保重身体。你怎么一看见银行卡,就知道任宇强他……”
老段的眼泪蓄满了他的眼眶,他的悲伤绝望让人不忍直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强子这孩子虽说有很多毛病,但他重情重义,他守承诺,要是他有一点点可能,他都会亲自把钱给我送过来。他打小命苦,爹妈都是他的负累,一步步拖累着他走向了不归路。尽管他什么都不对我说,可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所以我才没有离开北京,我就想等着知道他最后的结局。说实在的,也就是我一个人会为他掉泪,别人谁会可怜他!他是做了犯法的事,死在警察手里是他最好的结局,我就怕他死在顾大龙那个人渣手上啊,那才真叫憋屈。”
老段一边说着,一边老泪纵横,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看惯世事,历尽沧桑,还能如此的为任宇强痛哭一场,可见是真的伤了心。
田欣莲的眼泪如今好像不受她自己控制似的,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她为任宇强叹惋,她更为老段感到悲伤,这是把任宇强当成亲儿子来疼的老人家啊。
老段看到田欣莲泪流满面的样子,他问道:“对了,你当时怎么在任宇强的身边?”
田欣莲就止住了眼泪,慢慢的把那晚的经历告诉给了老段,她没有一点隐瞒,包括任宇强救她一命的事情。
老段认真的听完,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孬种!怎么可能跟着顾大龙,你的心肝肺就全都跟着他变黑了呢!好,好,临死时终于有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概,你做的对啊!”
田欣莲半天才反应过来老段嘴里是在夸任宇强,是在跟他说话。
老段说完这些话,人就像一只被扎破了的气球,软绵绵的躺倒在了椅子上,一双眼睛失神的向下耷拉着。
田欣莲等老段平静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段叔,任宇强还有话要我转告你,他让你关了这家诊所,回你老伴和你儿子的身边去。”
老段望着虚空的窗外,喃喃自语着,“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惦着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
说完,老段呆愣愣的环顾了一下诊所,因为没有暖气,冷冰冰的像地窖一样,头顶上的灯光昏暗,让人的心情越发沉闷,他垂头丧气的说道:“是时候该回去了,我留在北京,完全就是为了他一个人。他没地方吃饭,没时间洗衣裳,全靠我,他才能吃上热乎饭,有干净衣裳可换,你说现在我留在北京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再也见不到那个臭小子,再也不用日夜替他担惊受怕,悬着一颗心了……”
田欣莲想告辞离去,老段最后对她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田,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忘了强子吧,就当那天的事是做了一场噩梦,你老公肯定会完全康复,好人终归有好报的。”
田欣莲点点头,她看着坐在阴影里的老段,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段叔,你让我忘记,你会忘了任宇强吗?”
老段的眼神冰冷,忽而悲凉的笑了一下,“忘?这世上只有我,会一直惦记着他,我是打算把这份心事将来带到坟墓里去的。”
田欣莲走后,小小的诊所里更加清静,老段仍然坐着不想动弹,刚才当着田欣莲的面他一直忍着,现在忽然弯下腰捧住脸心碎了一般哭出声来……
许久以后,老段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他自言自语说道:“强子,这姑娘刚才为你流泪了,你就不算白爱她一场,她往后忘了你没关系,我会一直记住你。你记得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少受点罪吧……”
田欣莲从诊所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迈步往地铁口走去。
刚才诊所里悲痛的氛围压抑的她也是心口发闷,老段与任宇强之间的真情实感打动着她的心,这年头难得还有这样真挚和互相信任的忘年交,说是父子情都不为过,她就更为老段感到难过。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的真情却比很多父子都感人至深。
田欣莲想着,任宇强这个人的黑与白,是与非,曲与直,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评判准确的。
想到此,田欣莲抬头看了看地铁口那明亮的灯光和嘈杂的人群,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