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财知道自己一直在外面吃酒耍钱,是个无行的浪子,根本不配继承李家这偌大的家业,眼下又要接替大哥出任李家族长,更属名不正言不顺,直闹得村中很多老人心中不服。
李得财觉得倘若自己继续留在李家村,难免会招来更多的风言风语,于是一狠心,准备拿李家的家产去买个官儿做。
“灰老大,你方才可说李得财乃是一个只懂得吃喝耍钱的无行浪子,这种人去捐官儿,它胜任得了么?不是擎着赔钱么?”
“嗯,小墨这个问题问得有水平,那个,搭档,到你了,六爷我再喝两口油去。”
“这惫懒的耗子!”
我摇了摇头,告诉小墨,别看李得财只知吃喝嫖赌,但在过去,实际上就属这种人最适合当官儿。
要想明白个中缘由,就得先搞清楚过去这县官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就以清朝为例,按照大清律的规定,一个县的知县需要管理本县境内的税赋、徭役、捕盗、刑狱、诉讼、县学、济困、防瘟等十几项公务。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知县身兼了县国税局长、县地税局长、县公安局长、县看守所所长、县检察院长、县教育局长、县医院院长、县红十字会主任等十几种不同职位。
难道知县他有三头六臂,干得了这老些差事?显然事事都管的后果,就是事事都没时间管。
实际上,县老爷会将税赋徭役交给隶属户部的税吏,捕盗则交给手下的捕快班头,剩下的诉讼、济困、防瘟等各项公务自有专司的师爷和县吏负责。
为什么宋江可以给晁盖私下报信?正因为宋江是县衙的押司,管着县里边所有的县吏。甭管什么紧要公务,不通过他宋押司,外人根本见不到知县老爷!
所以宋押司说知县老爷回家吃饭,那知县老爷就是回家吃饭,你何健虽是上级派来呈报紧急公文的特派员,也只能在茶店里耐心等他宋押司办完事儿回来。
实际上,知县老爷从头到尾只负责一件事儿,那就是和地方上的大户搞好关系与利益输送。
如果大户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知县老爷坐在衙门里可以假装看不见,只要这家大户能把该交的赋税按时交上,那就阿弥陀佛了。
有人会说,这些大户真是气焰嚣张,国家让你交赋税都敢拖欠!
但你要知道过去朝廷的主要财政收入,就是大户上缴的土地税与户税,一直等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的商业税才首次超过了土地税。
过去每逢夏秋两季户部催缴税赋时,大户们都是找各种借口拖延缴税,比如开春地里受灾了,粮食减产了,前两天家里有人生病,死了俩壮劳力等等。
世人皆知这纯属信口雌黄,但却很少有人真敢上大户家中丈量土地,清查户口。谁知道这些大户和朝里那些贵人有什么拐弯儿亲?贸然下手,你知县的乌纱帽不想要了?
因此,知县上任伊始,便要挨个儿拜会镇子上的大户,与各家主人讲面子套交情,总之只有一个意思,拜托您在我三年任期当中多缴点儿赋税。
当然了,大户们也不可能真把知县逼到绝路上,一旦逼得县老爷撕下脸皮硬来,大家谁都沾不得便宜。
旧时代上级考核知县的政绩,最主要的一条就是看县上缴了多少税赋,按照户部在各县留存的土地户口的底子,该县缴到底数的六成就算及格,缴七成算作一般,缴成以上则为优秀。
待到知县三年任满,上缴税赋在及格线左右及以下的会被撤职,成绩一般的会留任或转任他县,而优秀的则可以升迁一级。
所以在煌煌大清有一个怪现象,那就是绝大多数的知县都十分害怕升官儿,如果上级对其考评连续两年为优秀,这知县甚至还要走门路去贿赂上级的师爷,将自己第三年考评由优秀改为一般。
古怪不?这其中缘由就是,考评连续三年优秀,知县就要升迁一级成为知府市长,而知府不但要承担更多更重的责任,手底下涉及的大户也更多。
搁在过去,这府城就算是大城市了,所以有很多卸任的官员和他们的亲戚在府城之内定居。
万一要是碰上一个和当朝权贵有拐弯亲的大户硬是不肯往外掏一分税赋,小小的知府一点脾气都没有。
届时要是堵不上这财政窟窿,上级考评就会不及格,那这个知府就只有被撤职的下场了。就不如在县里舒舒服服地当个县太爷,不但事情少,钱还不少捞。
有清一季,有史可查的最大奇葩是咸丰年间一个姓王的知县,他居然在知县的位置上兜兜转转得干了十任,前前后后近三十年方才致仕!
即便大清律规定在同一个县不能连任两届知县,也难不倒这些蛀虫鼠窦,几个知县之间事先串通好,再出钱贿赂上级的师爷,到了任期互相对调也就是了,反正甭管谁来,都是跟你们大户收七成的税赋
地方上nsn,互相利益输送,造成旧社会基层官场极度黑暗,事事只重交情而不重才学,所以那不学无术却交游广阔的李得财,恰恰是捐官儿买差的不二人选,真可以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了。
却说李得财为求前程,又把主意打到了笔仙身上。只可笑这李得财平时不学无术,斗大的字儿认不得一石,只能找来一个平素关系较好又识文断字的酒友一同请仙。
这回请来的笔仙略一沉吟,便示意李得财去捐一个乾安县的县令。
这李得财闻听之后,是大喜过望,于是将李家的家财搜刮一空,凑了四千两雪花银去活动捐官儿。
最后它从捐局制台手中买到乾安县令一职,便兴冲冲地带着那个认字儿的酒友一同赴任去了。
可你想啊,乾安县本地的那些富家大户,怎会去买李得财这样一个从小山村出来的土财主的面子?
因此在李得财到任之后,这些大户不约而同地开始冲税吏叫屈,都说自家田地刚遭受了倒春寒,春粮几近绝收,眼下这夏税,自家无论如何也交不出来。
眼瞅着户部定的最后时限就要到了,可乾安县的赋税只收了不到底数的一成,如此糟糕的成绩也算破了乾安县催缴租税的纪录。
再加上新来的李太爷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捐班儿,估计收完夏税,就得被上级撤职。
这时就连县里的吏员们也开始不拿李太爷当回事儿,甚至还有好事者私下开了盘口,赌它李得财还有几个月滚蛋!
李得财眼看自己花费四千两银子捐来的乌纱帽就要打水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日夜坐卧不安。结果正在此时,乾安县出了一件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