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说,当时他绝对没有认错人,他根本忘不了那几张脸。
再说了,我们山东话虽然读音比较贴近京味官话,但在我老家那边,“缴枪不杀”的“缴”字却被读成三声,如果读得快了,听上去往往有点儿莫名的喜感。
对面那人一听见这种三声咬音的“缴”字能立马说是老乡到了,显然对老家话也十分熟悉,那肯定是当年的故人无疑了。
对面那人低头扒完饭盒里的几口饭,却半天没听见爷爷这边的回应,于是诧异地抬起头,发现爷爷正举着枪走神
这人哈哈一笑,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掏出一只烟卷扔给爷爷,他自己也随之叼上一根儿,左手举起一个美式防风打火机冲着爷爷示意到:“老乡,如果不着急的话,就抽口烟陪我聊聊?”
他见我爷爷仍然没有答话,这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自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王某就从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说着,他摊开双手,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良久才低沉着开口:“这些年沙场挣命,我早已满手血腥,有日本人的,也有自己同胞的事到如今,多少条命也不够还的,与其余生都在忏悔中渡过,还不如现在死了,倒也干净。当年投军杀贼报国,是总裁给的枪,从军之后,吃的是党国给的粮饷人心都是肉长的,王某总得对此有点儿表示才行。就算此刻换一个主子,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还得再多背上一个不忠的骂名。”
言毕,那人又伸手入怀,掏出一只虽小却沉甸甸的口袋,在手里颠了颠,随之“咚”地一声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临行前,长官好不容易凑了点儿金豆银元拿给王某充当军费都是国家的东西,老乡你仔细收好它。王某这回冲不开你们的阵地,黄长官他们就彻底走不了了,老乡你运道真好,这可是大功一件。既然如此,看在同是乡党的份儿上,给王某一个痛快的可好?你已经有两件功劳在身,大家都是中国人,就别难为弟兄们了。”
说完,这人将手里的烟卷和火机丢下,身子冲背后的墙壁一躺,将双眼缓缓地闭上了。
如果举着枪站在对面的是你,你又该怎么办?
那个闭目等死的王某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七年之前,同样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站着,我爷爷坐着。
“冥冥之中命数就是这般无常,如果我爷爷当年早动身出发一周,恐怕此刻闭目待决的人中也该有他了吧?”
“搭档,你爷爷最后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呢?”
我冲着六子狡黠地一笑:“爷爷他当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从怀里掏火柴来点烟卷。结果手往怀里这么一伸,无意间摸到了一样东西。看来当年风流倜傥的爷爷把命运女神迷得不浅,所以临走前还要留一样礼物给他。”
我爷爷从怀里摸到的是由华野战区统一印制,由部队师长签发,由师部统一加盖印章,并且空着姓名一栏的空白路条。
可爷爷他手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原来,为了瓦解黄维兵团的斗志,尽快促使nn部队官兵起义投诚,华野战区特地搞了一堆路条用来打心理战。
按照当时的规定,如果敌方部队在与我方接触之前就主动投降则要算作起义,那么恭喜你,自此你们不是nn的部队了,从兵到官统一改编成解放军,大家以后见面要称呼一声同志。
如果在正式决战开打之前,由于在我军阵前感受到巨大压力而选择投降的部队则算作投诚,你们虽然也算解放军,但建制必须解散,部队必须跟解放军混编不过原部队长官可以拿着路条和路费回家,所有地方人员与各级部队一律不得阻挠为难。
但如果打到最后也不肯投降以至于被我军活捉,那对不起,你算作战犯,得进土牢里吃几天牢饭。
本来呢,路条这种东西应该放在师部,由专人统一保管。
可我军一向以运动战为主,一旦打起仗来,大家的位置每天都在变,谁知道自己的部队会运动到什么地方?
万一前线部队有机会可以用路条打心理战,你让他们上哪里找师部去?
因此师部就把路条下发到各个团,后来由于我爷爷所在的团被分拆执行任务,路条又被进一步下发到各营。
爷爷他当时不是正代理着营长么,所以本该在营长手里的路条最终落到了他的手里。
命运就是这般不可捉摸,本来呢,爷爷在敌方指挥部生擒了王某,按照规定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些路条。
但由于当晚我爷爷他们是提前动手,此时华野大部队尚未正式打响围歼战,再加上敌方为了集中所有可用兵力冲击我爷爷他们的阵地,全体人员都在吃饭,连哨兵都没派,所以我方官兵不费一枪一弹就把敌人闷在屋子里了。
只要没开枪流血,那就怎么说都行,因此我爷爷给对方所有想回家的人员统一签发了路条,把他们打发走了,这里边就有那个宁死不降的王某。
“投诚,必须是投诚,都饿成那样了,头能不沉吗?”
这就是我爷爷当时对自己人的解释在我们老家,“诚”和“沉”的发音是差不多的。我想爷爷他大概是想给王某当初奋勇抗日的行为一个交代吧。
半个月后。
“很好,前期任务大家都完成得不错,现在我开始讲解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我抖开一张巨大的地图,“正如你们所见,这个长长的,像一片树叶一样的岛屿叫湾,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而这里”
我用手点着福建沿海的一个小岛:“这个岛叫金门岛,目前归属台湾省管辖。我上查了一下,金门岛现在对大陆游客开放一日自由行,届时我会用背包把你们都背上金门岛。我还查到金门岛每逢周二、周五各有一班船开往海峡对面的高雄市。”
我在台湾地图上一指,“就是这里!”
根据资料记载,当年很多跟着nn逃台的民众如今都定居在高雄。
据说高雄当地拜狐仙的风俗很盛,其实台湾岛内原本并没有狐仙信仰,显然高雄当地的狐仙就是跟着逃台民众一起渡过海峡的五仙家们。
出马仙走了,仙家中的出马弟子多半儿也要跟着搬家,谁知这一搬就是一去不回。现在高雄附近的五仙家们已经脱离原来的家族很久了,基本上成了割据一方的散仙。
“所以,六子你要带着地仙会所有成员从金门岛混上去高雄的渡船。到了台湾之后,六子你立刻着手招揽流落当地的散仙们。”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而我将会回到厦门市报名参加台湾岛自由行,之后我从北面的台北市一路打工赚钱南下,去高雄市接应你们。这一回咱们时间紧迫,所以要兵分两路,南北对进,都听明白没有?”
“搭档,明天就要动身了,真地不去找谢渠玢道个别吗?听白眉和断爪说,这几天那个小娘子一直在念叨搭档你的名字呢。”
“不了,大战在即,我实在无心他顾,将来若有机会故地重游,再去找她致歉吧。谢渠玢有人民警察的身份护身,血手教肯定不敢主动找上公安局去伤害她,但如果她继续掺和此事,将来万一在查案过程中不小心落了单,那就”
我将手机里的电话卡抠出来,拿在手中观摩半晌,终于一狠心将其扔进一边的垃圾桶,“章某不祥,此时我再接触谁,就是害了谁啊。”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碰!”一个俏丽的女子寒着脸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章再九,好啊,你小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敢人间蒸发?有种你今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俏脸含霜的美女恨恨地捶打着身旁的水泥电线杆子,一下,两下那个女子突然颓然地蹲在地上,将脸庞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之间:“呜呜呜坏蛋,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啊?你到底去哪儿了??”
异话新述之血色迷踪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