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虽说都是正儿八经地磕头拜师,徒弟们究竟能学到师傅的几成本事,还得看各人的机敏与悟性。
当师傅的在关键时刻才出言提点,平时都靠徒弟主动观察揣摩师傅的一举一动,师傅是很少开口教你的。
既然眼下师傅示意你上前查看当品,那自然是要考校你的本事并指点一番,所以小学徒兴冲冲地上前查看。
然而这一看,小学徒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锦盒里放的竟然是一副瓷质的杯盘碗盏,看形制乃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器型也做得颇为周正,像是官窑里烧制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些物件有些部位已被磨损出缺口,某些部位还带有一些深褐色的污迹,看样子像是长时间剩在碗中的食物留下的沁。
这下小学徒有点儿不高兴了,心说大晚上的,你这糟老头子特地跑来消遣我们师徒俩吗?
即便这套瓷器是出自官窑的上品,看形制却并非上了年头的古董,虽说买入的时候可能花了一些钱,但瓷器这种东西不上年头就不值钱,更别说拿来的还是被人长时间使用过的二手货。
试问哪个有钱人会购买这种时常接触他人口鼻的筷子碗盏?这不是消遣我们又是怎地?
于是小学徒脸色一沉,正想喊人把这个不开眼的老头哄出去。
正在此时,一直在旁边观察的师傅猛地干咳一声:“福根,你来我这里学艺的时间也不短了,今天就由你来为这位客官开个价吧。”
既然师傅开口发话,小学徒再有火气,也只能强行压了下去。
他愁眉苦脸地犹豫了半天,终于狠狠心,伸出一根指头冲面前的老者一晃,意思是看你这么大年纪也挺不容易的,给你一吊钱,赶紧拿着买米回去下锅吧。
谁知那位进屋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看见小学徒伸出一根手指头,这面色就是一黑,嘴里“哼”了一声,便要伸手去拿柜台上的盒子,看样子是被小学徒开的价格气着了。
然而一直在旁边捻须沉吟的师傅突然扬手拦住了老者:“客官您切莫动怒。鄙人这徒弟平素顽劣,学艺不精,这十两银子的价格确实给的低了,但毕竟人人都有少不更事的时候,您又何必与毛头小儿一般见识,置这般闲气呢?不如这样,客官您这件当品,鄙人愿以二十两纹银的价格收下,却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小徒弟一听,几乎快要晕过去了,要知道那会儿银贵铜贱,一两银子能折合铜钱小两吊师傅这一张嘴,就开出了比自己高三十几倍的价格,总不会是烛火昏暗,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老者闻言也是一愣,揉一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柜台后面笑着冲自己拱手施礼的大朝奉,脸色也慢慢地和缓下来,终于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既然当值朝奉发了话,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之后无非是清点、收当、写票、唱名、封箱、给银一应常规事务,此处就闲言从略了。
却说那小学徒刚刚等到老者拿钱出门,就忙不迭地冲师傅施礼询问,眼下咱们收进来这么一堆不值钱的碗盏,万一转天东家前来柜上查账,咱们师徒又该如何交代?
师傅闻言,只略微点了点头,并未直接回答小学徒,反而开口问道:“福根,依你看,这当品死当之后,该作价几何啊?”
小学徒听了,虽然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却仍旧恭敬地冲师傅施礼到:“回禀师傅,依福根看……只怕顶多一贯铜钱吧?”
“唔,一贯铜钱?福根你这个价钱还是出的有些高了,依为师看,这些东西该是终老货架无人问津吧。”
“哎,不……那师傅您为何还要给他二十两银子?!”
师傅闻言,不禁哈哈一笑,反问道:“福根,你觉得今天这位客人是个什么来头呢?”
“这……福根看此人手足冰冷,阳虚体弱,加之又光颔无须,似乎……似乎是宫中的管事?”
“不,福根,你只说对了一半儿。”
后来师傅解释说,清朝圣祖爷当年曾留下口谕,但凡宫内从事,敢不依圣旨而出京城者,斩!
即便这些人年迈过后从宫中退职,多半儿也不得擅离京城,只能聚居在京城西面木樨胡同今北京木樨地站附近了此残生。
只有少数能得到宫中特旨恩赏,可以回乡埋骨,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在宫中极受宠信之人。
眼下这位客官既然敢堂而皇之地现身天津北城,那自然是一位在宫中极为受宠,由此蒙了朝廷特旨,可以回乡终老的大管事。
这等人物手中,如何能没有宫中贵人们赏赐把玩的物件儿?
只不过世事皆是人走茶凉,别看他在管事期间如何气焰熏天,众人围绕轮番巴结一旦从位上退职,谁还会再搭理这样一个无根无后的孤老?
此人手里必然持有上好的玩物,只是不敢轻易亮相示人,只能抱着一副自家昔日用过的碗筷挨家典当试水,看哪家给的价钱公道,也好把自己留着的养老物件卖出个好价钱。
“因此为师才开口许他一个二十两的高价,出这钱并非为他拿来的这些一文不值的破烂瓷器,而是在向这位公公示好,表示为师有意接手他那些珍奇玩物。
为师方才见那人满意而去,相信不出数日,此人必定会带着真正的当品复返。到那时,自然就是我们赚他一笔了。”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那位典当碗盏的老者便带着一只碧玉虬龙镇纸上门求当了。
后来师徒二人经手将那件死当的镇纸出倒,其间盈利当以千计!
“哦呀,搭档,竟……竟然还有如此一番说道。乖乖不得了,今日可算大开了一回眼界。”
“这算什么啊。老姥爷还见过有人一文钱都不给,却硬要当铺给它赎当的呢。”
“这……这当值的朝奉也能愿意?”
“当然不愿意了,可是那天当铺的东家正巧在铺里盘点,他见来人言语蹊跷,又兼其所当之物也不值几个钱,于是挥手让朝奉给那人赎当了。后来有心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此人竟生了歹心,提前偷偷吞服慢药,想要以死讹人一把,却不料当铺的东家心好,居然没收钱也给赎当了。末了,此人只好去一家酒楼混赖,最后死在那家酒楼里,死者的家人前去讹走了酒家一大笔钱方才罢休。所以啊,在东家的干预之下,当铺由此躲过了一场无妄之灾。”
“哎,搭档,前后说了半天,林先生当时到底收了一件什么东西啊?他又如何平白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呢?”
“这个嘛,那是一尊神像,一尊模样很奇怪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