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司匡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洗漱完毕之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安磨与张仲休息的房间。
衡胡端着饭,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司匡走到案几后,一屁股坐下。
端着自己那份早饭,注视蜷缩着墙角,脸色苍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安磨。
扭头,淡淡地问道:“衡兄,这家伙,招了吗?”
“嗯,一个时辰之前,他终于熬不住了,主动交代的差不多了。”
衡胡右手端着饭,左手从案几底下抽出来一卷崭新的竹简,递了过来。
司匡瞥了一眼。
放下碗。
双手平举接过。
右手高,左手低。
竹简展开。
端正的隶体字展现于眼底。
他挪动着竹片,仔细的阅读,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上面记载的东西,和张仲说的出入不大。
蔷夫、游缴、三老工作划分明确。
三人都是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为上面的大人物办事。
可以说,这是三枚棋子。
他加快阅读的速度。
最终,在中间偏左的位置,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县令——高倏负责统计各乡各乡征购粮食之数目。征购完毕,皆运至县城,由县少府、县佐统一接管。”
“行动中,若遇负隅顽抗者,可便宜行事。”
司匡将手中竹简放下,呵呵一笑,重新端起饭碗。
往嘴里填着充满油水的粟米。
同时,看向安磨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许多。
好一个便宜行事。
怪不得征购队肆无忌惮,里长、亭长都敢打,原来早就得到命令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衡兄,这老头儿交没交代军功的事情?”
“没有。只有这一点,他死活不肯透露。”衡胡叹了口气,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进而传遍全身,“仿佛这就是一个禁忌,每次盘问,他就会变得支支吾吾,口齿不清。”
“看来这里面别有隐情啊。”司匡用筷子戳了戳碗中的粟米,嘟囔着嘴,用眼睛的余光瞥着张仲,“游缴有没有交代这方面的事?”
“亦闭口不言。”衡胡无奈地闭上眼睛,摇摇头,重重叹息,“哪怕用死亡威胁,二人也不说半个字。”
司匡咧开嘴,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
“呵。有意思!竟然让乡游缴、乡三老都感到恐惧,这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来头不小啊。”
衡胡沉默了一会儿,分析道:“司公,恕我直言,这件事中,恐怕带有胶西王的影子!整个胶西,也只有他,敢这么做了。”
他侧身,面色凝重,对司匡一拜,声音恳切。
“司公,听在下一言,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
“胶西乃鲁国临国,曾经的军事重地之一。拥有的军队数量、余下的武器,皆不可估量。”
衡胡仿佛是一名正在向学生授课的夫子,话语多谆谆教导之感。
“昔年,项羽死后,高祖征调淮阴侯、绛侯、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攻鲁地,久攻不下。直至见霸王之首,鲁城乃降。”
“此后数年,鲁地之兵器,除守备之用外,其他皆送往周边诸侯国。胶西距鲁最近,因此,接纳兵器最多!”
衡胡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保守估计,胶西武库中,存在秦弩、攻城锤、投石机等大型武器!若是与胶西王交恶,吾等,不出半日,头颅就会被悬挂在城墙之外,曝晒示众。”
他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公若执意追究军功,吾建议,先回稷下,等长安董师消息!”
“董师虽然离开朝堂,但与其交往者,多为达官显贵,甚至,军中数位两千石将领,亦有交集。”
“待公之才能,得董师赏识,在董师引荐之下,把事情原委,向边境将领实情吐露……届时,整个胶西,皆会因公胆颤。”
衡胡目光炯炯,神情震烁,一字一顿,“没有哪个诸侯国,敢得罪边境!哪怕刘端为先帝之子,陛下之兄。”
“至于……若公有主动前往长安,亲自向陛下诉说经过的想法,胡并不支持。”
他咧嘴一笑,道明原委。
“长安乃大汉中心,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在长安都有耳目!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盯上。”
“长安之中,杀人之后让人抵罪的现象,不过是家常便饭。闹市内,寻一替死之人,所需不过数十金。”
“愚以为,司公还是先把这口恶气咽下去,日后从长计议比较好,免遭杀身之祸。”
司匡听后,沉默了。
衡胡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自己现在没有一兵一卒。
虽然诸子百家中的几家,和自己有些交情,但仅仅是“有些”而已。
有的人,为了利益,都能父子相残,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路人?
若是刘端大军压境,诸子百家之中……
过问者,有!
营救者,无!
没有人愿意和强权作对!
除了皇帝以及手握兵权之人,没有人敢得罪诸侯王!
虽然景帝收诸侯国兵权于中央,但,这究竟收了多少,没人说得清。
后来淮南王刘安打算谋反的时候,东拼西凑都能整出数万大军,很何况产盐较多的胶西国?
依刘端这些年积累的底蕴,拿出五千装备精良的士卒,不过是盖个印玺的事情罢了。
硬碰硬不可取!
虽然身体原主人的执念时时刻刻影响着自己,但,努力咬咬牙,还是可以克服的。
军功这件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司匡换上一副笑容,拱手回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待把粮食追讨回来,匡便与君返回稷下,做学问,以鸣天下!”
“嗯。”
衡胡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他重新端起饭碗。
忽然,脑海中出现了一种可能性。
又扭头,问道:“司公,若是粮食追不回来,可否让他们用钱财抵债?商贾不缺钱,缺的是货。”
“不要钱!只要粮!”司匡目光坚定。
“为何?”
“呼!衡兄是否相信小弟在农学上的造诣?”
“自然!”
衡胡哈哈哈地笑着,行为举止豪迈,拍了拍司匡的肩膀,“离开稷下那天,落下闳那个家伙,可是黑着脸。这可是稷下诸生第一次见呢!想必,那场比试,农家输了吧?”
“嗯。”司匡点点头,规劝道:“衡兄,回到稷下之后,儒家最好也收集粮食,以做准备。”
“哦?”
见衡胡越来越好奇。
司匡目眦欲裂,用杀人一般的目光,再次瞪了瞪安磨、张仲。
叹了一口气,“预言”道:“八个月后,将会有一场螟虫之灾,席卷半个大汉!那个时候,粮食可比钱财珍贵!”
“螟灾……”衡胡惊呼,瞳孔一紧,窒息了。
他惊慌地连连摆手,“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天灾降临,可是上天警示!若是陛下知道今日之语,必将派人而来,诛杀之。”
就连蜷缩在墙角的安磨、张仲也睡意全无。
二人眼珠子都直了。
大脑一片空白。
螟虫之灾?
二人久经乡里事务,尤其是安磨,活了这么些年,自然知晓这个意味着什么。
螟虫种类较多。
有专门针对水稻叶的,有专门针对小麦的,甚至,还有针对豆子、粟米的。
几十年来,二人在高密当地见过的螟虫之灾就有五、六次。
只不过,二人见到的都是小规模的螟灾。
虽然受灾当地粮食绝收,但对其他地区来说,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
如今司匡竟然口口声声说,八月会发生遍及全国的大规模螟灾,这让两个人,如何敢信?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全国粮价,将会飙升十倍,甚至是二十倍。
届时,有粮者吃粮,没粮者,很可能吃人。
张仲皱着眉,害怕被揍,什么也没说。
而安磨则破罐子破摔了,全然忘记鼻青脸肿、剃成平头的痛苦了。
直接咧开嗓子,破口大骂,“区区黄毛小儿,焉能预料螟虫之灾?”
“县令征购粮食,为卖给黄河下游受灾之人,此乃大义之举!”
“尔等倒行逆施,阻挠县令,必定会被行以车裂之刑!”
司匡轻轻摇头,把辱骂之声自动过滤了,翻了个白眼,“呵,信不信由你。”
安磨大声嚷嚷着,沙哑声音越来越像“嘎嘎”叫的鸭子,“老朽不信!绝不相信!”
另一侧,
与之相反,
衡胡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
前天司匡一人压农家的场景,他至今历历在目。
农学上的造诣,没得说,算是大汉顶尖了吧?
尤其还出身田野,对庄稼、害虫习性应该也了如指掌。
“司公,此言当真吗?”
“绝无半分虚言。”
衡胡屏住呼吸,双眸闪烁,“为何会突然爆发全国性的螟虫之灾?”
“螟虫喜潮湿,一般出现在吴楚之地。”司匡沉吟片刻,推测道:“我怀疑,这次的灾难和黄河决口有关。决口使河水泛滥,下游十六郡,在河水地影响下,空气潮湿闷热,螟虫卵泛滥。”
衡胡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剑,面色焦急,高呼,“兹事重大,吾等必须立刻向胡师汇报,让胡师以五经博士之身份,汇报长安!”
司匡点点头,“待粮食追回,凶手严惩,我便撰写相关资料,交给农家。待其整理之后,由胡子审阅,送往长安。”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