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正月十五,元宵之夜,临淄稷门,灯笼耀眼。
原本空荡荡的城门楼,挂满了红色的丝绸灯笼。
相临的灯笼之间,间距约九步。
火红的灯笼散发着炽热如晖的光芒,似万家灯火。
其与天上的星光速成一片,像升起一簇簇永不熄灭的礼花。
城门处,平常日里例行的盘查赫然被取消。
从四面八方乡里赶来的百姓,把此地拥得水泄不通。
这群人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在守城士卒地管理下,面带笑容,向临淄城内走去。
而司匡沾了孔武的光,不需要排队,凭借当朝博士的身份,俩人从侧门直接进入了城内。
不得不说,此时工匠的手艺,精巧绝伦。
不借助精准的刻度尺,就可以测绘制作各式各样造型美观,新颖别致的花灯。
玲珑剔透的宫灯,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十里长街灯光辉煌,人声鼎沸。
今日与民同乐,只要不违背大汉律令,行为皆可。
甚至,平常日里一些能够给人方便、快乐,却不被提倡的行为,在今日做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例如,在街边摆摊。
商贾可以给这热闹的氛围增添一把“火”。
今日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不会被驱赶、抓捕。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的一种表现吧。
司匡打量着两侧的人流,拿着一串没有涂抹糖层的去核纯山楂,与孔武走在拥挤的街道上。
两侧喧闹的声音,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一口咬在通红的山楂上。
酸溜溜,浑身发颤,背后发冷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
嘴里的唾沫分泌得越来越多,酸甜同时包裹着舌头,暴力的拍打味蕾。
口腔发麻,发酸,牙齿似乎变软了。
“子威,要不要来一口?”司匡把手中的山楂串递过去。
孔武看着这似红玛瑙一般鲜艳的果实。
猛地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推开,委婉拒绝。
“还是不了。我不喜欢吃山楂。”
他和小部分人一样,对酸格外敏感。
不知为何,他看到一些水果,就觉得是酸的,进而浑身发抖。
例如苹果。
不知道是吃伤了,还是怎么着。
他一想到苹果的淡黄色果肉,就浑身发抖,嘴巴里疯狂的分泌唾沫。
司匡没有勉强。
拿回来,自己又咬了一口。
“嘎嘣。”
他一边咀嚼,一边询问,“子威,你作为这里的常驻民,说说,我们现在应该去哪。总不能把临淄城的街道都走一遍吧?”
“嘿嘿,真个你可就问对人了!”孔武脸部肌肉下颤,笑的灿烂,“临淄灯会我来过好几次了,这里的好玩之处,都了如指掌。”
他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确定自己的位置之后,笑着对司匡说“鉴于贤弟是第一次游玩临淄,为兄有两个地方推荐。”
“哦?说来听听。”
孔武撸起袖子,一边指着,一边沉声说着。
“首先,我推荐去市里看一看。稷门乃西门,这里距离西市较近,里面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人也多,热闹至极。”
“还有就是,如果运气好嘿嘿嘿嘿”
孔武邪魅一笑,忽然停顿了。
眯着眼睛,双眸里似乎闪烁着精光。
四处打量,仿佛想把街边的某些人,拉进自己的眼珠子里面似的。
“子威,你在看什么呢。”司匡顺着其目光,好奇地瞥了瞥,“运气好怎么了啊?”
孔武察觉自己有些失态。
急忙用右拳抵着嘴巴,疯狂咳嗽,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咳咳咳咳。”
清了清嗓子,沉声,含蓄回答,“运气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司匡“???”
大脑有些宕机。
这活动筋骨,指的什么?
怎么怀疑在讲什么加密语言。
“呃呃呃”司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角抽个不停,“敢问兄长指的是哪块筋骨?”
这次轮到孔武懵了。
哪块?
当然是全身筋骨了。
挠挠头,“贤弟,此言何意?”
“呃呃呃没事。”司匡低着头,试图藏匿羞涩的面庞。
孔武又看了看四周,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妙龄女子。
忽然。
他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胳膊一把搂着司匡的肩膀,笑吟吟的,“难不成,贤弟想成家了?”
他一边嘿嘿嘿的笑,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贤弟,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在今晚现身了。你看了上哪个,尽管告诉兄长。”
担心司匡不好意思,孔武赤裸裸的目光,拼命地锁定附近的女子。
咧嘴笑了,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适龄少女,“贤弟,看,那一个就不错!”
司匡循着其手指的位置,凝视。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
只见,一个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的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站在一个摊位上买东西。
自先秦至汉初,社会风气算是比较开放,对女子的穿衣,并无太大的要求。
后世的保守,根源还是儒家确立统治地位之后,大肆宣扬的三纲五常之一夫为妇纲。
“那个女子,贤弟觉得如何?”孔武“咣咣咣”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喜上眉梢,“为兄做主了,只要你开口,我鲁县孔氏帮你提亲。”
司匡老脸一红,左手捏着孔武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把它给拎了下来,“兄长别拿小弟开玩笑了,还是说说第二个去处吧。”
孔武用肩膀碰了碰,“别害羞嘛。”
“小弟并非害羞。”司匡压低声音,“如今大汉面临内忧外患,小弟尚无成家意愿。”
目光流转,注视着身旁这个像当媒婆的家伙,反问,“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
孔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瞳孔收缩成豆粒大屏住呼吸。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失声,“贤弟竟有如此鸿鹄之志?”
一句话,诉说了为国分忧的志向。
并且,这句话足够让大汉已经成家立业的人,无地自容。
“让兄长见笑了。”
“哈哈哈,好一个何以家为!”孔武乐了,激动地拍了拍手,“是为兄之过!为兄错了!认罚!”
“第二个地方,是临淄城最大的一家酒坊!那里的酒,来自大汉各地。味道,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听闻,这俩酒坊的幕后经营者,乃蜀郡卓氏。”
“一会儿到了那里,为兄自罚三杯,当做赔礼了!”
一想到酒,孔武就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五年前、六年前,乃至更往前在那里的美好之事了。
妙啊!
今年,一定也很开心。
正在激动劲头儿上的孔子威,丝毫没有察觉到司匡绝望的表情。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段仲的警告,出现了。
司匡扭头,眺望回去了路,沉吟,“兄长,可否打个商量?”
“哦?说。”
“小弟不胜酒力,酒坊,还是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
孔武一脸严肃,一把抓住司匡的胳膊。
那只雄壮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扣住,生怕这个到手的猎物,跑了。
找人出来喝酒,不容易。
元宵节找人出来喝酒,更不容易。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快乐”了,今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司匡快哭出来了,“子威兄,小弟明日还要回稷下学里收衣服,真的不能喝酒。”
“收衣服?收什么衣服?下午再收就行了。”
“明日凌晨有雨啊!”
“瞎说。今日天空晴朗,哪来的雨?”孔武拖着司匡,往西市前行,嚷嚷,“如果明日下雨,我把子国幼时糗事,尽数与君诉说!”
稷下。
“阿嚏!阿嚏!”孔安国眼神迷离,揉了揉自己鼻子,“阿嚏,阿嚏!”
“子国这是染上风寒了?”王贺扛着梯子,关心地说道,“多喝热水,排排凉气。”
孔安国烦恼地叹了口气,“吾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开始打喷嚏。”
“阿嚏!阿嚏”
“阿嚏!!!”
孔武拽着司匡,穿行在重重人群,
“子威,有话好商量。”
“没得商量!跟我去西市,逛完之后,喝酒!”
“别介啊!!”叫声虽惨,却依旧无法盖得住喧嚣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