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看滕府尹支支吾吾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笑道:“府尹大人平时审案不会也是如此,承认就定罪,不承认就直接放走吧,这要是我一个本子参上去...”
滕府尹登时汗流夹背,连忙翻开薄子,扫了一眼,回道:“章相说笑了,只是此人在清尘轩拒捕伤人已是人尽皆知,证据确凿,所以无需过分审查,浪费时间。”
章惇问道:“拒捕在先,伤人在后,那他究竟是因为何事被捕?”
滕府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结结巴巴道:“他在清尘轩念诗,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是余、是宁王下得令。”
章惇皱着眉:“宁王么?那就要请来对质了。”
“不不不!”滕府尹连忙摆手,讪笑道:“是余坛。”
“大胆!你堂堂府尹,坐阵国都开封,却让辞官之人调遣你府中的捕快,那是不是被收了兵符的将军还能调动兵马来造反!”
章惇避重就轻,又把滕府尹指到造反去,滕府尹本来官小一阶,又被抓住把柄,吓得直冒冷汗。
林澈看刚才还神神气气的滕府尹被章惇三言两语间说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心道这章惇还是有些手段,后世给的才智出众确实不假,但就看不出一点豪爽真率的地方,怕是早就给这朝堂磨灭了。
只是这等了那么久,也没见旧党出现,想必是无人敢来了。
如此便只有章惇唱独角戏了,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当有这层思考,就看如何把这事当作利剑,刺向政敌了。
章惇不再理会滕府尹,对着衙役说道:“还不给林公子松绑,赐坐!”
林澈寻思着这是要拿他开始做戏了。
不会儿,林澈手铐和铁索就被卸下,坐下大堂中央,跟滕府尹大眼瞪小眼。
章惇:“既然府尹大人受人蒙蔽,无法好好判案,那就让大家一起进来说说。”
章惇说罢,就示意衙役让围观民众进来。
围观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卖迈过门槛,在杨小雨、高学林和杨蒙率先走入后,才心怀忐忑地跟在三人后方。
而那些余坛花钱买来惹事的人早看形势不对,跑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大堂之内皆是道途听说,被煽动而来的百姓,当然也有几个是章惇暗中安排的帮腔人。
章惇看大堂已经挤满了人,对着滕府尹说道:“请!”
滕府尹愣是被当成鸭子赶上架,也没法子,只好稳住心神,尽量为自己留点颜面,只是还没开口,章惇就抢过话头。
“林侄儿,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章惇走到林澈面前,一脸黯然:“我与你父亲可是道义之交,没想当年一别,如今却是天人相隔。”
林澈的表情与众人无异,皆是楞然,呆呆地看着章惇。
不等旁人说话,章惇又继续说道:“当年你们一家惨遭毒手,我知道后是悲痛不已,近日得知林兄还有遗孤,我倍感欣慰,但也羞愧难当,居然让你吃了那么多年苦。”
章惇说得两眼泛红,但林澈心里毫无波澜,也不接话,一副看你表演的模样。
章惇拍了拍林澈肩膀,缓缓站起,潸然泪下:“当年王文公推行新法,想解决这天下病疾,却遭到无数利欲熏心的无耻小人阻拦!”
“而你父亲大公无私,在曲河镇兢兢业业,推行新法造福百姓,却遭到恶意阻拦,死于非命。”
林澈不由吐槽:“讲名字啊,我这身子的父亲到底叫啥?你不会不知道吧?”
“各位可知道何为免行法?”章惇继续说道:“就是让大家的东西可以直接卖朝廷,不必经过贪官污吏之手,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头等好事啊。”
林澈心道:“好吧,还是要顺便营销新法的好处,章惇真是用心良苦啊。”
章惇脸色一变,怒火中烧,咬牙道:“可是那些奸臣不肯,东西不经过他们的手,他们的银子从哪里来?于是便花钱雇买市井无赖去阻拦,去捣乱!导致林家全家老小十余人被无辜杀害,你们说冤不冤!”
这年头,好官也是老百姓的基本诉求,章惇又说得慷慨激昂,立马引起围观群众的共鸣,都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奸官污吏剥皮拆骨。
林澈也算听明白一点,心道:“如此说来,行凶之人就是易乾,难怪昨夜他说随时欢迎我去杀他。”
“不幸之中,林家的公子被侍卫救了,带到村里,交给一对淳厚的老夫妇赡养。”章惇话题一转,又扯回林澈身上来了。
章惇跟说书一样,围观之人皆是听得入迷,一想到那名清官有香火继后,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不料章惇话峰再转“可那些奸诈小人担心事情暴露,还是不肯放过他!”他们的心又跟着提了上来。
章惇:“他们找了整整年,总算在一个村落里发现了林公子,还在他面前将那对赡养他的老夫妇虐待致死,林公子当时是痛心入骨,嚎啕大哭,不慎掉入河溪,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在皇城司的彻查下,才在马村发现了林公子,也才发现忠良之后竟然被赃官逼到只能装疯卖傻,靠着别人剩菜残羹、草根树皮度日,但那些人不管他是傻是疯,愣是派出杀手,幸好老天开眼,让一名路过侠客救了林公子。”
“后来,林公子来到开封,他看到仇人就在他眼前与别人斗茶,还喝得津津有味,他忍不下去了,这杯里是茶,但在他眼里,可是他家人的血!””
围观之人,无不怜惜地看着林澈,就连向来轻浮的高学林也是黑着脸。
林澈一脸尴尬,他现在对章惇印象很差,政客毕竟是政客,是没有感情的生物,若是真的林澈在此,听他一点点挑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岂不是要再次被逼疯?
忽然,林澈感觉有人将手搭在他肩上,转头看去,是杨小雨,她已哭泣不止。
林澈浑了,真别哭啊,我过去的生活真非常美满,父母双全,还养了只二哈,就是不幸工作猝死罢了,故事里的人真不是我,那值得同情的人已经死了。
“各位,这是皇司城的调查!”章惇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拿出一叠文件,猛然往案上一丢。
嘭的一声!吓了滕府尹一跳。
章惇口中的奸官污吏已经呼之欲出,那便是余坛一伙。
滕府尹心里已经骂到余坛祖上十代去了,难怪林澈进来就问自己敢不敢死,如今皇上连辞官的旧党都要清算了,我刚才要是真把林澈杀了,怕是现在府宅已经被章惇抄了。
滕府尹赶紧拿起薄子,假意翻了一翻,喝道:“余坛残害忠良!尔等速去封府,不得让任何人再出入...”
滕府尹站队了,声声令下,共计抓了七个有名有姓的人,封了十五个府宅,其他产业无数。
围观百姓大声欢呼,跑出衙门,将此事带至大街小巷。
一切尘埃落定,章惇朝滕府尹拱了拱手,回头又看了眼林澈,就走了。
林澈自嘲一笑,细声嘀咕:“难怪我更喜欢江湖...也不一定,不过这至少不是我想要的。”
说罢,也朝门外走去。
没人跟去,只当让他一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