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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县城

“雪压冬云,万花纷谢。虽已春至,仍似寒冬”

“嘣嘣嘣嘣——”

这么急促的敲门声,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表小姐,寅时该起了。”

子时才睡,寅时起。这对于几岁的孩童来说,怎能睡的够。

雷嬷嬷嘴上喊着表小姐,确没有一点该有恭敬,一副颐指气使的嘴脸,更没有一点下人该有的样子。

为啥是表小姐呢?

因为这是安宁父亲谙锦荣的远房表妹,包翠栂家。

父亲怎会这般待自己的嫡亲女儿,谙宁也是怎生想也没明白。

包翠梅本是农户出生,因着模样生的不错,嫁入南安县城王家,王家现在家主,也就是包翠梅的公公,是当地的有名秀才,在南安县这种偏远的地方,能读得起书的人,本就寥寥。

秀才那更是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包翠梅也算加入高门。

婆母一直嫌弃她的出生,没少搓磨她。

自谙锦荣高中,做了京官,包翠梅在王家自是不同往日。连带着王家在这南山县城,也是身价倍增,巴结奉承之人不知凡几。

古语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如此这般了吧!

谙宁三岁那年,外祖父家遭逢巨变,娘亲身怀六甲,遭此打击早产血崩走了,弟弟出生就没了,接着她就被送来这里。

一开始表姨母对她还算不错,时间一长谙家除了给银钱,从没有人提起过谙宁,包翠梅觉得,谙锦荣把人送来这里,不已是放弃这个女儿了吗?

后来包翠梅将她扔给了雷嬷嬷,再也不曾问过。

“起了。”小谙宁阖目回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又卷了卷被子,希望可以暖和一点。

“梆——梆梆梆梆-——”

五下,五更天了。

小谙宁感觉还没睡暖和,又要起了。

谙宁眯眼坐了起身,小身子一颤,打了个冷战,刚想披上被子暖和一点,就听雷嬷嬷催促的声音:“表小姐,再不起,一会活计做不完,今天又没饭可吃。”

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根本没打算掩饰,一个被被家族丢弃的嫡女,什么也不是。

没毛的凤凰,不如鹌鹑。

谙宁,当朝二品大员,吏部尚书谙锦荣之嫡女,谁能想得到堂堂尚书嫡女,会沦落至被一个,山野老妇呼来喝去,随意欺辱。

天天过着衣不附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十岁的身体看起来更像五六岁小童,发辫枯黄,瘦可见骨,因太瘦一双大眼显得更大。

而当初要把她送来的人,正是他的好父亲谙锦荣,原来的五品御史中丞,现在的吏部尚书,从五品御史中丞,到二品吏部尚书,谙锦荣只用了短短六年,简直就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还有谁记得的那是他,出卖外家,害妻弑子换来的吗?

谙宁一听又要饿肚子,瞬间瞌睡虫跑光光,拢了拢身上满是补丁的绵袄,跟着雷嬷嬷快去后院。

看到井边满满两大盆的衣服,谙宁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这四九寒天,洗衣自不是件简单事。

谙宁能这般平静,因为她知道要想不被饿死,只有好好干活。人在屋檐下,就得低头,不管怎么样,活下来才是有以后。

谙宁挽起袖子,拿起井边拴着小木桶的竹竿,开始打水洗衣。

等衣服洗完,天已经大亮,刚走进厨房,雷嬷嬷就叫住了她,“表小姐,刷恭桶的范老头犯了错,被夫人给赶了出去,以后这恭桶就你来刷,我家夫人为了让你留下,没少受婆母的气。”

说完用手帕捂住口鼻,指着后院西侧的一排木桶,接着说道:“上京已有数月没送银钱来,这人要知道感恩,老爷夫人心地慈和,依旧留你,不然早不知道冻死在哪里了。”说完没等谙宁回话,昂首倨傲的走了。

谙宁没有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对着雷嬷嬷的背影,道了句:“是。”又去刷恭桶了。

谙宁正吃力的刷着恭桶,外院一阵嘈杂声,好似有人来访,谙宁没在意,接着是表姨母谄媚讨好的声音:“周老夫人安好,这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您老知会一声,我好让人去接您。”

说着,拼命地给雷嬷嬷使眼色,雷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就往后院跑去,因转身急了,前脚勾住脚跟差点绊倒,差点在亲家奶奶跟前出糗。

周老夫人不是别人,正是谙宁的外祖母周沈氏。她身着深色锦缎夹袄,外披狐裘披风。周老夫人哪怕风尘仆仆,也难掩那一身的气度。

老夫人自知道,谙宁在这里的那一刻起,日夜不停的赶路,只为早点见到苦命的宁儿。

“亲家表妹不必拘礼,我是来接宁儿的,宁儿已叨扰多时,有劳亲家表妹带我去见她,多年不见我老太婆甚是思念。”

说完就要跟随雷嬷嬷往后院去。

“老夫人舟车劳顿,先用些茶点,我已叫人去请宁儿了。”

包翠梅想带她去花厅等,雷嬷嬷把人收拾妥当,自会带人出来。

刚才雷嬷嬷慌乱的样子,可没逃过她的眼睛。虽然不知道谙宁是怎么了,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自是不能让这老妇看见。

可是雷嬷嬷的慌乱,连包翠梅都瞒不过,又怎能瞒过,在上京那种充满权谋,一不小心就会抄家灭族的环境里,浸淫数十载的周老夫人,她自然也看出雷嬷嬷的慌乱。

看包翠梅过来,她后退一步,身边的丫鬟适时的往前一站,扶住了周老夫人。

“老夫人您当心。”

丫鬟站在包翠梅和老夫人中间,正好挡住包翠梅。

包翠梅眼看拦不住,只在心里祈祷,希望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才好。

包翠梅瞪了那丫鬟一眼,跟着去了后院。

当她看到那个,蹲在积雪未化地上拿着竹刷把,用力的刷着恭桶的小女孩,还有那满是冻伤皲裂的小手,冻得通红。包翠梅脑子里绷着弦断了,只徘徊着两个字:“完了,完了......”

包翠梅看到了,周老夫人自然也是看到了。她看着雷嬷嬷正,拿下那小女孩手里的刷把。她不敢相信,她金尊玉贵的外孙女,尽然在给人刷恭桶。

周老夫人气急,回首“啪!”用力抽包翠梅一耳光。

恨声怒骂:“你这个毒妇,你们怎敢如此对我的宁儿,你们怎么敢......”

包翠梅被打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丫鬟一看主子挨打,赶紧拦着。

周老夫人一肚子肝火,打死包翠梅都不解恨。

看着拦着她的丫鬟婆子怒吼道:“滚…”

周老夫人还想打包翠梅,这许多丫鬟婆子拦着,是不可能了。

“老夫人,找小小姐要紧。”周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点翠说道。

谙宁根本没注意外院发生的事,只想着要快点刷完,不然,又会没有饭吃。化雪时更冷要是再没饭可吃,她可能熬不下去了。

她还不能死,她答应过娘亲,一定会好好活着的,她还没找出害死娘亲和弟弟的凶手,她不能死。

每当谙宁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份执念,支撑她熬过了六载寒暑。

谙宁用尽全力刷着恭桶,突然雷嬷嬷不声不响的,拿走她手里的刷把,她以为自己又做错什么,怕不给她饭吃,谙宁不肯撒手。“雷嬷嬷不要抢我的刷把,我可以刷的很干净,不要扣我的早膳。”

听着这话,周老夫人泪如泉涌,心疼如绞。她可怜的孩儿,刷恭桶那么肮脏的活,还不舍得撒手,只为了能吃上早膳。

“表小姐说什么胡话,怎会没有早膳呢。”

雷嬷嬷用了六年来,最慈祥的嘴脸,最柔和的语气对谙宁。

谙宁还没搞清楚,一向严肃的雷嬷嬷,怎会这般?

周老夫人心疼的,也顾不得收拾那贱妇,只想赶紧把这可怜的孩儿,带离这里。

谙宁听见有人被耳光,才看向门口,只见一华服妇人,正哭着跑向自己。因跑太快差点摔倒,还好有丫鬟即时扶着才免于摔倒。

谙宁看着那痛哭的妇人,她的鼻子酸涩难忍,不觉间也已泪流满面。

周老夫人哽咽着喊她:“宁儿...”哪怕她用尽力气,声音却干涩嘶哑,只有她自己听见。

人心疼悔恨到极致,喉咙就像被人狠狠的扼住,灼热而无声。

一把抱住了她,痛哭失声,紧紧的搂住谙宁,好似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保护起来不在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谙宁看妇人哭的那么伤心,想用手帮她擦眼泪,又觉得自己刚刷过恭桶,手不干净。想用衣角,妇人抱得太紧,自然也是可能了,小谙宁把满是皲裂的小手,在袖子上反复擦了好几下,才帮她轻轻擦拭着眼泪。

谙宁刚碰到她,抱着她的妇人就楞住了,看着那双满是皲裂的小手,刚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看着她清澈如泉眼的眼睛,柔声的道:“你是谙宁吧,我是你外祖母,外祖母来晚了,让我的宁儿受此苦难......”说完抱着放声痛哭。

谙宁乖巧的向外祖母问安:“外祖母安好!谙宁无事的。”还用小手轻轻拍着外祖母的背安慰她。

小小年纪如此懂事,更是让人心酸。

有人疼爱,谁愿意早早懂事,都是被逼的。

“外祖母我饿了。”谙宁不喜欢外祖母伤心,更不喜欢她为自己伤心,为了不让外祖母继续哭,谙你只好说自己饿了。

“饿了!对我的宁儿饿了,走外祖母带你去吃好吃的。”

果然,外祖母一听她饿了,马上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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