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真禅师参悟了一辈子佛法。
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在五十二岁这年,竟然被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给点化了。
感慨,感慨啊!
好一个“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罢了,罢了,施主既然这么有慧根,那这蜘蛛精就算死在施主手里,下辈子也定能托生个好人家!”
衙门后庭食堂,饭桌上,悟真禅师喝了一口素酒,摇头赞叹。
时过正午,很多超度完亡灵的大道,高僧,全都在这里食用典狱长给他们准备好的素斋素饭。
全场人头济济,大概有三四十个老道,和二十多个高僧,基本全都是北面神隐寺和南面青羊观的高人。
只有寥寥几个,是云游四方的道士,听闻这里做法场,过来无偿帮忙的。
大兴国国风,佛道不分家,并没有那么多心眼算计,圈地盘,夺信徒教众之类的事情发生。
修道的是喜欢云游四方,念佛的则是安居一方,全凭个人喜好。
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谁大声说话,相比起来,也只有徐兴祖这一桌说话较大声,但是谁也没有在意。
徐兴祖和悟真禅师喝了几杯素酒,几次推脱有事要走,但是总是被前者拦下。
说实话,徐兴祖很不自在。
放眼全场,很多刽子手,都是静立两边,伺候做法事的大师们吃喝,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哪有像自己这么随便的,坐下和大师喝的有来有回?
更何况,自己还想回去,趁着空隙去参悟一下那新得到的《太平清领》。
“哎,无妨无妨,不用学他们那么拘谨。你我有缘,施主佛性深厚,刚才多谢你点拨,让我剔除心魔,咱们可以算是交心了……嗯……”
悟真禅师思索了一下,接着道:“刚才问施主你,二十有一,年纪尚轻,不如咱们今日结拜,你做我师弟吧?咱们共处一室,秉烛夜谈,共研佛法……”
说完这话,他目光恳切的看着徐兴祖,等待对方回答。
话说回来,在大兴境内,一些有道行的高僧大道,在一定岁数后,会寻找自己的传人。
传承自己的理念,修为等等。
这种机会,一般都是给王公大臣的子弟准备的。
所以很多有权势的富贵人家,都在家附近供奉着一些有道行的高人。
一来为了让高人,平时能够护佑自己家族。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高人到了一定年纪后,可以把一身所学,传授给自己后代。只要自家后代学有所成,那一般的世俗邪祟,可都不敢随便侵犯这个人家了。
所以,这种机会,很是难得。
悟真相信,面前的小小刽子手面对此等大好机缘,也不会拒绝。
“做……做你师弟,大师?”
徐兴祖半张着嘴巴,看着一脸认真的悟真,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剃光头,头顶六个点,只能吃斋念佛的模样,顿时慌了。
做师弟倒没什么,要是剃光头发,点六个点,那他宁愿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当刽子手。
“多谢大师美意,我只是无意中讲了自己一点经历,碰巧让大师有所感悟,其实并不是对佛法……”徐兴祖想婉转拒绝。
悟真却把脸一沉:“哎你别说了,就这么定了。老衲一生斩妖除魔,理念必须传下去,施主就很合适,一会儿老衲自当和典狱长说起此事……”
他态度很决绝,大袖一挥,把杯中的素酒一饮而尽,然后吃了几口豆芽菜,露出焦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
徐兴祖:“啊这……”老秃驴也太霸道了吧,出家人哪有这么强横收徒的?完全不顾及别人感受啊这是。
……
须臾过后,徐兴祖又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做悟真的师弟,并不是一定要剃光头发,也可以当头陀。
那还行,而且周边一些道士僧人,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纷纷点头,似乎是在鼓励徐兴祖,同意悟真的提议。
“这位小施主,悟真长老,在咱们这一片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你能得到他点拨,这场机缘不小了,胜过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遭受那妖气腐蚀之罪……”
“悟真长老,咱们有道之人,一般只收有缘人,您不去富贵人家去收那油水丰厚的子弟做传承,足见淡泊名利,至情至性啊……”
几个老道和尚,也纷纷发表意见。
徐兴祖这才放心。
看样子,悟真这个提议,并不算坏。
话说回来,这老和尚见多识广,如果自己在修炼一途上有不明之处向他请教,岂不是一桩美事?
想到这里,他内心有点动摇。
……
庭院月亮门洞,进来两个人。
典狱长姚大海带着老孙头,前来拜谢各位道长,高僧前来做法事。
姚大海在四方作了个四方揖,正要说话,一撇眼见到一个刽子手,正大大咧咧坐在席中,和本地名僧悟真禅师对饮说笑,顿时把脸一沉。
旁边老孙头吓得一个哆嗦,顺着目光看去,顿时点头哈腰道:“是了,属下这就去让那个不开眼的东西滚开!”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悟真禅师那桌近前,对着徐兴祖瞪圆眼珠子,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和悟真禅师对饮?赶紧起来!”
在这些狱卒小吏眼里,刽子手来历不明,出身低贱,是最下等的存在。
就拿悟真禅师来说,就连典狱长,甚至本地知府都要恭敬三分,怎么能和刽子手这种低等人在一起对饮,简直是有辱视听。
尤其是悟真禅师,是余杭镇周边的名人,就连知府大人,都经常邀请他去府上做客,请教佛法。
周边一些离着近的道士,僧人,纷纷把目光转过来,注意这里。
徐兴祖还没说话,悟真禅师把酒杯重重一放,眼睛一瞪:“你又算什么东西,怎敢和我师弟这么说话?!”
这下尴尬了……
老孙头脸一白,后退半步,张口结舌:“您……您师弟?多会儿的事儿?”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在小册子上登记徐兴祖的身份,是个三代贫农,出身则是烟花之地的青楼打手。
此人一向沉默不语,颇有胆识,杀妖倒是一把好手,但……
这怎么成了悟真禅师的师弟了?
“从前不是,这顿饭后,就是了,不行吗……”悟真禅师有一说一,他对老孙头这种趋利避害的小吏,很不客气。
“啊,行,行,悟真禅师说行,自有您的道理,我回去和典狱长解释一下……”
老孙头只是赔笑,悟真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前者一溜烟回到了姚大海跟前,附在其耳边诉说一番。
听着下属的汇报,典狱长姚大海一张脸,渐渐由阴转晴,意味深长看着这边。
闹了半天,原来是自己小了。
格局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