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刘初看着坐在胡床上的向承，脸色铁青。向承怎么说也是二千石，汉阳国九卿一级的大员，现在变成了残疾人。不管这夜袭打出了什么效果，光是向承断臂这一条，就是一场大败。

“大王，都是我大意了，一心只注意那个蛮王，没有护住子奉。”田健跪在一边，低着头。这件事的问题确实出在他身上，毕竟三百精锐的云气还是稀薄了，硬刚一个罡气化形确实可以，但是却没法防备这种强者的偷袭。要是田健时刻戒备，就算那一刀盯紧了就劈向承一个人，田健也能挡下。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向承的语气低沉了许多：“杀出蛮子营寨的时候，我居然放下了警惕。这才是此次失败的原因。”

许彦摇了摇头：“都杀出去了，谁会想到那里也埋伏着人？这很明显已经不是蛮子的智慧了。他们的军事素养，不足以玩出这么漂亮的手段。”

刘初也点了点头，这次确实不对劲。同一条道，向承杀进去时没有埋伏，杀出来时却有一个罡气化形，这显然是向承冲进营寨之后才有人设的伏。若是之前就在那里，直接现身打断卫队的冲势，伤亡肯定会小得多。

而且这个伏击心理战术玩的也不错，突围时心里都是紧张的，突围后要时刻注意身后有没有追兵，仍然是紧张的。只有刚刚突破包围圈的时候，心里会突然放松一下。然而就这么一下就被对方抓住了。

在被夜袭的混乱之中迅速设伏并且抓稳了人心，这种水平放在大晋也算是一号人物了，绝不是汉江蛮那个小池塘能养出来的。刘初和许彦都能猜到，这次设计的成是扬岑这个扬氏家老。

“都别说了。仲康粗心大意，罚俸半年。至于子奉，你……”刘初迟疑了一下，随后道：“此战之后，你就负责练兵和参谋吧。再上战场，你这独臂太吃亏了。”

“诺。”向承抬了抬右手，这才反应过来，没了左臂，连礼都施不全了。

“子奉以后可以不必行礼。”刘初叹了口气，这件事对向承的打击确实太大了。这年头做官是要考虑仪容的，从今往后向承的官位算是卡死了，最多一直保持着中尉不变。

“好了，让子奉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出去商量一下怎么替子奉报仇。”刘初说完带着田健等人人离开了向承的居所。

见刘初几人都走了，向承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久久不语。

走出向承的居所，刘初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子德，弄清楚是谁偷袭的子奉，这般修为在蛮子里必然不是无名之辈。还有，既然扬岑已经彻底投了蛮子，和我们隔空交手了，我们也不必和扬家讲什么道义了，狱中的那些人可以动了。”

“诺。”许彦行了一礼，随后转身便去了官署。

许彦一走进官署，就发现除了刘初、向承、田健外的所有人都到齐了。袁昭罕见地没蹲在少府。罗回、狄洪这两个家伙干脆就是一直等着事情的处理结果。至于太史绍，这么大的事可少不了史官。甚至高盛和江威这两个一直在研究文字的都出现了。

汉阳国除了汉阳王之外，也就国相国傅，加上没任命齐的九卿是二千石了。至于太守，都空缺大半个月了。二千石大员就这么几个，现在直接残疾了一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大家都在啊，那正好，有些事就明说了吧。”许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伸手摊开一卷空白竹简，一边写着字，一边道：“扬氏现在已经投靠了蛮子，在座的各位都能想明白吧。”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许彦接着道：“按今上处理暗通北狄之人的方法来，诸位没有意见吧？”

此言一出，狄洪和罗回两个武将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旁坐着的太史绍、袁昭、高盛、江威四人，心头猛地一跳。江威嘴角动了动，小声道：“是不是有些过了？”

许彦说的是北伐之前的一次官场大震动，皇帝刘明一口气将一百多名极力劝阻北伐的官员全部下狱，称其为“狄党”，并令有司彻查狄党里通外国的罪证。那一次牵扯了近万人，杀了两千多人，其中有五十多个千石官员，六个二千石大员。“狄党”中人极其子孙后代更是永世不得为官，光这一条就直接影响了中原三成世家。

“哪里过了？今上将不同意北伐的人全部打入狄党，也没人敢说什么。怎么到了汉阳国，连真的国贼都不能处置了？”许彦看向江威：“国傅若是不明白，缄口不言即可。”

江威闭口，反正他和扬氏不熟，开口不过是看在大家都是世家的面子上。真要是能影响到自己，那就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孟廉，你跟子奉多久了？”

“六年多了，当年打南蛮的时候，我就是中尉麾下什长。后来一直干到都伯，直到调来大王麾下，任军正。”狄洪的面色很平静，但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意。他和向承是真的老战友了，袍泽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

“大王说了，狱中的人可以动了。”许彦将刚刚写完的竹简扔给狄洪：“两个时辰内，这些问题，一个都不能漏，全部给我问出来。使什么手段，死多少人，那是你的事，我只要结果。办得好，你就做廷尉平，扬家人全部交给你处置。”

廷尉之职还空着，现在汉阳国的刑狱也是许彦代为管理。许彦让狄洪这个军正转任廷尉平，除了让狄洪公报私仇之外，也有着为自己减轻负担的想法。军正到廷尉平能力应该是能胜任的，就是很可能会因为严格执法，下手过于直接狠辣，被人扣上“酷吏”的帽子。

“诺。”狄洪接住竹简，行了一个礼，立刻大步走出官署。看他一副急切匆忙的样子，今天廷尉狱里怕是又要记上几条人命了。

话说汉阳王宫大部分地方都被袁昭带着力役修缮了一遍，但是有一个地方只是加固了一下就草草了事，这个地方就是廷尉狱。扬氏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扬家人被抓进来之后，张家和李家毫不犹豫就把扬家的四个家老送了进来。怎么说头上几条都是诛满门的大罪，关在汉阳狱就显得不够郑重和安全。

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狄洪才拿着两个竹简走回官署。他将两卷竹简摆在许彦的几案上：“总共审了二十三人，死了个，废了九个。”

一句话说的高盛和江威身子一抖。狄洪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军汉，最多身上有股子执拗劲罢了。两人实在没想到这位下起手来居然这么狠，看来以后得小心了。

许彦看了看竹简里的内容，点点头：“子还。”

“在。”罗回应声上前。

“子还，扬家人压了你差不多年吧？”汉阳郡所有官员的档案都在许彦这个太常手里，这些事情许彦很清楚。

“正是。”罗回回答道。

说起来，罗回和扬氏恩怨也不小。他是汉阳本地人，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正好碰见汉江蛮大肆劫掠，庄子死了将近一半人，也不见报信的人将郡兵带来。此事之后罗回便明白靠人不如靠己，开始勤奋习武，后来靠一身武艺当了郡兵，任了军官。

等到了扬家拉拢罗回，一开始罗回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即将起飞，结果一看扬氏让他做的事：对汉江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对上了，搞了半天当年请不来救兵是你办的好事！罗回当场就翻脸了，扬家的牲口，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差点就死在蛮子手里！

“拿着，这上面都是扬家的人，全部抓了，关进廷尉狱。”许彦将狄洪带回来的一卷竹简扔给罗回。这才是许彦今天的主要目的，怎么说扬氏也是数百年的大族，怎么可能不在各行各业安插人手，组建情报网。其他两家提供的名单显然对不上扬氏这么大的体量，这一次差不多能抓全了。至于城里内应什么的，这次一个都跑不了。

“还有这个，一会儿我亲自送给大王。各位记住了，这个叫盍殳的蛮子，必须死。”许彦掂着手里的竹简，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