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轻抚方晨刚才被钱有为掌掴的部位,心疼道:“可疼吗?”
方晨摇头,望向钱有为,“大人,既然事情你已知晓,接下来便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选择?本县何需选择?你依旧是我钱家的少郎君,是本县从太平村带出来的方晨!”
方晨低估了自己在钱有为心目中的重要,更低估了钱氏夫妇的心理承受能力。
如今看来,他似乎妄做小人了。
“外面那两个,你打算收做护卫?”
“是。”
“那便留下,钱家养得起。”
方晨还真说不出拒绝之言,只能点头应下。
钱有为拍了拍方晨肩膀,“吴县之内,你想做什么,本县全力相助。”
“大人!”
“今后别再喊大人了,叫我叔父。”
“叔父?”
“既然想瞒住别人,总要找个合适的缘由,你便是本县远房亲侄子,不然你的身份,旁人一查便知。”
将令还给方晨,临走前钱有为多问了一句,“你姓......种?”
方晨笑着摇头,钱有为刚想松开一口气,且听到他说道:“今后,我姓方。”
钱有为双腿一软,咬牙走出了屋子,也不知去忙些什么。
被钱夫人拉到身前,好一番观摩,看的方晨面色通红,尴尬十足。
对于方晨面红耳赤,钱夫人根本不曾在意,甚至还出手捏了捏方晨的面皮,“臭小子,若是下次还敢瞒着姨娘,当心姨娘罚钱谦跪上三天三夜。”
可怜的钱谦,又成了钱夫人用来恐吓方晨的手段。
该是亲娘无疑了,虽然方晨一直搞不懂,姨娘此举究竟有何意义,只是单纯拿谦哥儿撒筏子(解气),还是杀鸡儆猴,让自己老实一点?
“姨娘,谦哥儿听到会哭昏过去的。”
钱夫人笑着搂住方晨道:“昏过去又如何?我是他娘,他还敢反驳不成?”
有理有据!
没毛病!
谦哥儿莫怪,为兄也是迫于无奈。
这何尝不是告诉方晨,两者之间虽无血脉,却早如至亲。
钱夫人不能管教方晨,却可以借谦哥儿之名,给方晨一个提醒。
她已经把方晨当做了子侄,在他心中,方晨与钱谦无二。
“过几日,东边那处院子,晚些姨娘叫人清扫干净,好让跟随你的那两个小子,有个落脚之处。”
“多谢姨娘。”
与此同时,县学的李纲,拿着一张信纸,面色难看。
“吴道理,种家军老卒;陈默,兄长曾是种家军百户;姚大郎,家父军从种家军......”
桌案上,还有一份卷轴,上面的更是记载了方晨在太平村的所作所为。
“一鱼千贯,难怪钱有为如此看重?”
便是李纲看过,也忍不住叹道,方晨年少聪慧,多智如妖。
区区一条熏鱼,却被他玩出了花样,卖到一千贯的天价。
最后一张纸上,还有一位人名。
“太平村方九家一月前,被所有村民登门吊唁,似是有祭祀之事。”
心中更有言,方九的三子方小己,也是种家军。
十年无信,偏偏在方晨出现在太平村后,村中百姓纷纷吊唁,要说没有古怪,谁能轻易相信?
再加上陈默对方晨的那个称呼,方晨的身份简直可以脱口溢出!
“种家子,种晨!”
李纲曾在种师道身下求学,与种师中也是多年好友,对于种家三代孙中,无比了解。
当年临安府沦陷,种家唯一血脉种晨不知所踪。
同样消失了踪迹的,还有种家儿媳方氏。
“他还活着!”
李纲呼吸变重,目中多有愧疚之色,“端孺兄,你的晨儿并未死,他还活着!”
种师中,字端孺!
当年一事,他曾派人四处打听,最后不了了之。
谁也不知道,种家血脉究竟是死是活。
这么多年后,他心中都已判定,种家没了。
可苍天有眼,端孺嫡孙,如今就在自己面前。
李纲时而皱眉,时而叹息,往事如梦,彻夜难消,他也曾悔过,也曾怨过。
当初亲自督斩姚古,何尝不是弥补心中愧疚?
可惜啊,张灏叛宋,他无力杀之。
杨志虽是种家军叛将,手中却有重兵。当年官家上位,权势不足,为保国体,不得不将这个“叛将”,厚赏重封。
这么多年过去,因为对于朝野之事的心思变淡,也失去了让杨志偿命的想法。
如今旧人在眼前,李纲恨不得立刻与方晨相认。
可随后,他又陷入了迟疑之中,方晨之前两次与自己谋面,态度截然不同。
言语中充斥着不满与怀疑,似乎在他看来,自己就如仇敌一般。
为何?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与种家关系颇深吗?
除非,除非他并不知道,甚至他认为,种家军之失,自己罪不可赦!
“不行!老夫要去看他,来人备驾,老夫要去钱家!”
李纲记忆中种师中的面容依旧清晰可见,当年在种家军离京之时,种师中曾亲口对他嘱咐“伯纪,若我战死,家中弱小,还请你多加照料。”
当时李纲虽掌相权,身居阁老。
可北宋已是朝暮之时,即便他统御一京之力,最后还是败在了金人手中。
自身尚且无法保证,更别提照料种家幼小了。
等到他重新安稳下来时,种家.......找不见了......
心中的愧疚只会越积越深,并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不断缩减。
古人与后世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二者德行标准截然不同。
李纲并不希望自己死后,被人刻上不义之名。
乘坐马车,李纲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远方。
飞到了当初自己当年初入朝堂,向种师道求学时的场景。
也正是因此,他才与种师中结成至交好友,甚至于他之子李宗,也曾是种师中门下弟子。
“端孺兄,我不会再错过了,你安心,我必回将晨儿培养为一代大儒!”
带着心中执念,李纲来到钱府,没想到一开始就吃了闭门羹。
钱有为带人堵在门外,根本不让李纲入府。
“先生,府中家眷不好示人,不知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李纲面色略显激动,直言道:“去把那个臭小子,给老夫叫出来。”
钱有为固执摇头,“不知先生口中小子,何人也?”
“方晨!”
钱有为面色一紧,心中猜测李纲此来究竟有何寓意。
“先生说笑了,晨儿是我钱府少郎君,何时变成了先生口中的臭小子?”
言下之意,是要保方晨,无论方晨是否得罪了李纲。
哪怕拼的官位不保,钱有为也要护得方晨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