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躲在雕像下的人影，两名守卫并未靠近，隔着一段安全距离，抬起手中的雅各布七代步枪，一旦对方存在什么危险的企图，双枪管里的子弹会将他的脑袋打开花。

曼陀丽庄园的武装力量都是从前线退下来的老东西，虽然在很多方面比不上年青一代，但那也意味着经验和可靠。守卫们刚喝了点酒，拿枪的手有些颤抖，但那并不是紧张和害怕，相反，他们现在兴奋得要命。

老天，终于有个人敢闯进莱茵巴赫的府邸了。

然而，当那人的脸暴露在灯光下的时候，守卫们慌慌张张地收起了步枪。

“蓓、蓓姬小姐？”一个守卫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在找东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蓓姬留有极为罕见的黑色长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且好动，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活泼善良的姑娘。可是卫兵们发现，“她”那白皙的双手沾满了灰尘，笑容也很勉强，像是在为什么事烦心着呢。

“让女士的双手接触地面，是我们的失责，蓓姬小姐，这样的粗活，应该让我们这些粗人来做。”在庄园待久了，就连守卫的话也变得像那些贵族一样虚伪客套，虽然听起来依然有些别扭和生硬。

“我去多叫些人。”另一名守卫倒是干脆得多。

居然没有怀疑我，看来蓓姬在庄园里的人缘很不错，也是，一个把自己衣服借给陌生人的姑娘，能坏到哪去呢。

蓓姬的形象在罗真的心中愈发清晰起来，他的扮演也愈发生动，连忙拦住了他们：“不要，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他看了看四周，竖起食指在唇前：“小声一点，把灯熄灭。”

“蓓姬小姐？”守卫们纳闷，但还是按照他的话做。

“我、我......”罗真我了个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话，咬着下唇，难以启齿的样子。

“哦、哦！”守卫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另一名守卫扯了下他的衣服，低声问道。

“难道你想像只蠢货一样，回答不知道吗？”守卫低声回应。

“我不知道。”另一位守卫摇了摇头。

“你果然是只蠢货。”守卫得意地说道。

这时候，罗真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泛红：“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守卫的神情变得严肃，将步枪拄在地上，单膝下跪，左手放于左膝上端，低下头颅。

另一名守卫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有样学样地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在数百年前，骑士们手持旌旗，还在为自己的主君开拓疆土的旧时代，意味着绝对的效忠。可是随着岁月变迁，时代更迭，骑士的精神和身份，早已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如今口口相传的，只剩下一些取悦读者的骑士小说。

守卫们也不是骑士，他们只是农民，是士兵，但这一刻，他们似乎就是骑士。

罗真不懂这些，他只是在略微诧异之后，说道：“那是一枚银色的指环，是某个人留给我的东西，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我一直把它装在口袋里，没想到最后还是弄丢了。”

说到这里，他惨颜一笑：“其实也不是特别珍贵的东西，但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蓓姬小姐，请您放心，您说的那个指环，我们一定会找到它。”守卫们说道。

“谢谢你们。”罗真擦了擦眼睛。

静静注视着守卫们的离开，走进雾中，一个念头没由来的浮现在罗真的脑子里。

他们帮助的人是蓓姬，并不是我。

“但那又有什么区别。”罗真笑了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明晚还要再过来一趟，万一守卫碰见了真正的蓓姬，那可就有麻烦了。

毕竟女仆领班的制服，在庄园里可不多见。

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罗真正想转身离开，守卫们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蹲下身，躲在雕像后。

“卡坤大人！”

“你们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们在找东西，卡坤大人。”

“找什么东西？”

“抱歉，卡坤大人，我们不能告诉您。”

“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士兵，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又是谁指使的你们？”中年男人的声音冰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如果你们再次保持缄默，我有权在此做出审判，莱茵巴赫的土地上不需要背叛者。”

“没有人指使我们，大人多虑了，”从始至终只有守卫一个人回答问题，另一个守卫似乎吓傻了，“既然大人不愿意看到我们在这里找东西，那我们这就去巡逻。”

有两人的脚步声向远离雕像的方向走去，其中一个显得有些踉踉跄跄，像是被拖着走。

他们是在帮我引开那个人？躲在雕像后的罗真心想。

咔嚓。

什么声音？

转过头就可以看见发生了什么，但罗真根本不敢去看。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但是对不起，计划实现之前，不能有一丝闪失，你们的妻子和孩子，我会好好照顾。”

突然，冷酷无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一具雕像。

猛然间一阵冰冷的后怕爬上脊背，罗真清楚地意识到，他和杀人者只有一具雕像的距离！

他一动不动，呼吸停滞，仿佛扮演着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离开后就再没出现，杀人者似乎终于离开了。

“呼！”罗真将胸口里的浊气一吐而尽，但仿佛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摸到了脸上冰凉的水。

扮演已经结束，可是泪腺渗出的液体依然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

他知道这种东西叫眼泪，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似乎有某种东西控制了他的情绪，比身体内的激素更为狡诈和隐秘，犹如老鼠的啮齿，一点一点咬开灵魂的外衣。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或许是记忆，或许是信仰，又或许是恐惧和爱，但绝不是一个虚假的性格。性格在成长中形成，而没有那些东西的性格，如同空中楼阁，带来的东西也是虚假的。

想明白这点，罗真松开了手，并没有取下脸上的“谎言”面具，他在适应，尝试控制。

不过是件死物，一个最低等级的异想体。

重新冷静下来，罗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从雕像后探出头，没有血迹，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什么那个人在听见守卫找东西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

罗真迅速得到一个答案。

他怕，怕自己藏起来的东西被找出来！

这就说明那东西就在这附近！

而且是在守卫能看到的地方！

罗真默数几秒，绕过雕像，往前走了十几步，两名守卫遇上那个叫卡坤的人，应该就在这个地方。

守卫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地上只留有一盏已经熄灭了的马灯，吊环还残留着人类的体温。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初冬的灰雾弥漫在整座花园里，能见度不过十几米，地面是硬如钢铁的石头砖，不知名的花朵被园林式修得整整齐齐，像是听话的学生排在道路两侧，花枝招展，往外则是一小片雪松林吗，高耸的树尖让它们在灰雾里像是一把把伞状的利剑。

“我的实力很强，可以瞬间击毙两名训练有素的成年人，但我还是选择凭借夜色和雾气的掩盖，来到曼陀丽庄园的后花园，这里有我想要藏东西的地方，它很隐秘，但同时也很有标志性，哪怕过了几个月，我仍然能记住它的位置。”

罗真凭借之前听到的几句话，扮演杀人者的角色，自言自语：“因为庄园的园林师会定期修剪花丛和草坪，所以我不会选择藏在这两个地方。那么，该是什么地方？存在着让很多人习以为常的事物。”

抬起头，看到骑士雕像的双眼凝视着某个地方，罗真顺着它的目光，穿过雾气和花丛，来到一棵雪松下，脚下的土地都很踏实，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来到处于天使视线的第二棵雪松下，罗真沿着它踩了一圈，发现有一处土壤有些松软。

这不关我的事，我应该赶快离开。理智在罗真的脑子里说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伸出双手，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方盒。

漆黑欲滴的盒身上，刻着一个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衔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