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曼陀丽庄园的厨房,铃铛的声响一经响起,厨房女仆长立刻指挥着仆人们行动起来,其中一个身影在忙碌的女仆中分外显眼,不止是那身与众不同的女仆制服,还有那修长的身体和姣好的脸庞,犹如一只活泼的鱼,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片叶不沾身。
罗真刚把一炉鱼蛋烩饭递给一名男仆,女仆长就让他去厨房后门拿报童送过来的晚报——莱茵巴赫夫人很喜欢阅读报纸,不止是《太阳报、《每日新闻报等以严肃著名的报刊,还有专门连载骑士小说的小报和记录加桑市民日常生活的《加桑晚报,前者是加桑上层社会的必备交际项目,后者则是个人的兴趣爱好。
“去那里把报纸熨一下。”女仆长把带回报纸的罗真领到一个房间,指着墙角里摆放的支架金属制熨斗说道。
“为什么要熨报纸?”罗真有些纳闷。
“为什么?难道你想让夫人的手变得和你一样黑吗?”女仆长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由皱了皱眉,“给我把报纸上的油墨弄干,五分钟后我来检查。”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罗真耸了耸肩,按照她的吩咐把支架搭好,然后把一叠报纸放在上面整齐摊开。
握着手柄,避开木炭的烟,罗真一边熨烫报纸,一边扫视上面的内容,大部分版面都在报道近期俄多华区、斯卡娅区等城区这些城区统称为下城区,但不会在以中下阶层居民为主要读者的报纸上出现的失踪事件,并用春秋笔法将矛头指向北地的流民,诸如自从他们来到加桑,犯罪率不断提升云云。
因为北方战乱,大量异国人越过卡妙国境,逃难至加桑,以“协同共助”的口号在下城区成立了大大小小的帮派团体,而加桑政府对他们的态度则有些暧昧。不可否认,这些异国人是廉价的劳动力,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本地黑帮势力,于是市政厅本着国际道义将他们安住在塞纳河畔对岸的工厂和港口。
经过数年的“蜜月期”,加桑目前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不过在罗真看来,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罢了。矛盾不仅没有消失,还有媒体在旁煽动。
将《加桑晚报翻了个面,视线略过一些卦舆论,罗真注意到右下角有一则订购广告:
“”
这是神父给他的行动暗号,最迟三天之后,前往教堂汇报行动。
罗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很快烫好了报纸,主动交给忙碌中的女仆长。后者诧异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离开。
由小道回到宿舍,门口围着一大群女仆。她们脸色苍白,窃窃私语。
“发生什么事了?”罗真一眼就发现了站在人群角落里的佩茜,拉着她问道。
“一群守卫冲进宿舍,赶走了所有人,说是庄园有人失踪了,要我们配合调查。”佩茜低声答道,抬头迅速看了罗真一眼,悄悄远离了他。
罗真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听就知道昨晚的事情暴露了,对方反应的速度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
不过这样大张旗鼓地展开调查,难道他不怕自己的身份被“夜莺”知道吗?不......不该这么想,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生命之种”比他的身份还要重要,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寻回!
幸好谎言和忏悔一直都带在身上,生命之种也让乌鸦带走了,不过我好像捅了一个不得了的篓子......
忽然,门开了,一群穿着蓝色制服,戴着黑手套的守卫鱼贯而出,为首者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台阶下的女仆,平静地说道:“最近庄园不会很太平,尤其在晚上听到任何枪声都不要惊讶,荆棘鸟的重生是站在血流的战场之上,任何胆敢染指莱茵巴赫的宵小之辈,都是我们的敌人,如果原初审判不了他们,就让我们来。”
“你们都是曼陀丽庄园的一份子,同样也是荆棘鸟身上的一片羽毛,理应一起守卫莱茵巴赫的荣誉,然而我们竟然发现,你们中不仅有人与外界暗通款曲,还有人在宿舍里聚众赌博!真是愚蠢,难道你们想给荆棘鸟的羽翼染上污点吗!”
突然的咆哮让女仆们吓了一跳,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为首者挥挥手,手下将一副纸牌交给了他。
“女仆的事我管不了,但我会把这副纸牌交给休斯太太,”他说,“你们最好找个人出来认领。”
“收队!”
一声令下,守卫队眨眼消失在了厨房女仆宿舍的门口,留下面如死灰的女仆们。
庄园里谁都知道,休斯太太将曼陀丽庄园视为自己的家,比任何人都要维护它,要是让她知道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得被驱赶出庄园,或者发配到最偏远的乡下,每天和蚊子和黄土为伴。
佩茜看了她们一眼,脸上没有一丝窃喜和嘲讽,年纪并不大的她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做出引人注目的事情。然而这个时候她还没明白,有些麻烦,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就能躲过的。
“怎、怎么办?”一个好像要哭出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自己带来的扑克牌,还问我们怎么办?我劝你赶快去认领吧。”一名女仆说着风凉话。
“珍妮!不要忘了,房间里还有你买来的骰子!”
这名女仆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那又怎样?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先开的头。”
“我只是拿来玩乐一下,谁知道你们拿去赌博,如果我被逐出庄园,你们也休想逃过惩罚!”
“你这个贱人!”
两个女仆互相谩骂,其中一个忽然扑了上去扯住对方的头发,扭打成一团。
其他女仆们忙去劝架,但劝着劝着,也开始争吵起来,相互指责。她们眼中有愤怒,有怨恨,但更多的则是恐惧,几乎全部厨房女仆都参与过赌博,唯恐责任落在自己的头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我知道是谁了,你们都不要吵了!”
一个尖着嗓子的叫声让女仆们陡然安静了下来:“不管骰子还是纸牌,都不是我们的东西!”
“是她,所有的赌具都是她的!”
所有女仆望向她指的那个人,那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姑娘。
是佩茜!
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眼中汹涌着不加修饰的恶意,佩茜脑中一片空白,随机苍白的双颊立刻涌上一层赤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话,但都卡在了嗓子里。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是我?
伴随满脑子的疑问,佩茜双腿一软,向后倒去。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她抬起头,见到的是室友那张俏丽漂亮的脸蛋,稍微燃起的希望又像被水扑灭一般。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很清楚,爱莎不会为了她得罪其他人。
反正到哪里都一样。她黯然地低下头,直到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够了,你们这些人,凭什么把自己的责任推到一个小姑娘身上。”
“嗯?”佩茜惊愕地看向罗真,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的一面被谎言修饰过的精致的侧脸。
罗真不顾所有人的惊讶,把佩茜扶在阶梯上,可还没等他说话,一个愠怒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爱莎,你这是什么意思?注意你的语气,你不过是个新人,这里没你说话的分。”
“我看那些赌具成也是她的。”另一个声音嘀咕道。
罗真扭过头,一眼就看到那个有些胖胖的女仆,嘴角一勾:“蠢货。”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刺耳。
那名胖胖的女仆先是一愣,然后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婊子,你在骂谁蠢货!”
“我在骂你蠢货,你难道想听第二遍?”罗真双手叉腰,“你不止蠢,还很丑,甚至丑得让人觉得细看都是一种残忍,真以为穿身女仆装就人模人样了,你以为你是威尔艾米娜啊。我劝你脱光衣服,去外边找个猪圈躺下,把你那双淫荡的双腿放开,或许还有种猪愿意骑在你身上配种。”
胖女仆气得脸通红,刚张开嘴,又被罗真堵了回去,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想都想不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骂起人来,嘴巴就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一大堆,内容又让人脸臊得通红。
“你、你、你......!”胖女仆用颤抖的手指着罗真,一下子晕了过去。
“这么容易就晕了过去,怕不是得了高血压,早点减肥吧!”年轻人不讲武德,就算胖女仆晕了过去,罗真还是忍不住损几句。他转过头,目光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好了,现在安静了。”罗真灿烂一笑,就那么迎着夕阳,如同一支亭亭玉立的清纯水仙。
“你们觉得,真像那个守卫说的那样,找个人出来顶罪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为什么是我?”佩茜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疑问。
罗真想了想,答道:“或许因为你比她们更勇敢。”
.......
不远处,一群人正藏在茂密的雪松林里,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一名身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转过头,向旁边的人问道。
“她叫爱莎,是一名吧女。”一个人答道。如果罗真在的话,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个守卫的头头。
果真如罗真所说的那般,这群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反应。
“爱莎......”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卡坤大人,有什么不对吗?”守卫长问道。
中年男人盯了他半晌,说道:“暂时不要对她们放松警惕,多安排点人手,加强庄园的警戒,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监守自盗。”
“至于赌具,你不要交给休斯太太。她年纪大了,受不得折腾,你去让罗克珊着手处理,让她好好管教手下的女仆,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明白庄园的底线在哪里。”
“是,卡坤大人,”守卫长低了低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哈马德和伯顿都是本分人,跟了我十几年,不可能愚蠢到去偷夫人的饰品,而且城里还有他们的家人——”
他正说着的话停了下来,一双冰冷得像是刀子一样的灰色眼睛堵住了他的嘴。
“在时间面前,没有人能坚守住自己的理想和信仰,”说到这里,似乎是因为胸前的领结扣得太紧,中年男人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扯了扯领结,好让自己好受点,“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