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便侧身要避开摄像机镜头从另一头离开,却又被女记者拦住。
“真的只是耽搁几分钟,追悼会突然,我们现在有些难找到能接受采访的人,可不可以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颜焱心口怒气一涌,差点儿没当场发作动手骂人。
只是良好的教养令她做不出来。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火气,咬咬后槽牙,问:“想问什么,请说。”
“谢谢!谢谢!是这样的,您关注时事新闻吗?”
“不关注。”
女记者被她的回答一噎,背对着镜头脸色微变,很快又重拾专业,继续说:
“是这样的,两天前北城皇街发生抢劫案件,我们的英雄黄毓祺队长及他的妻子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牺牲成功阻止歹徒伤人,仅留下三岁的女儿。今天不少市民自发组织前来追悼黄毓祺夫妇,您也是收到消息特意赶过来的吗?”
颜焱小幅度的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他们。”
女记者的脸色扭曲了一瞬,“这位小姐,您确定您这是在配合我们的工作吗?”
她确实不关注时事新闻,也不认识什么黄毓祺夫妇。拎着祭祀篮子的手放松又握紧,她垂下眸,认真地说:“我回答的是事实。”
“你——好的,那请问,您听到黄毓祺夫妇的英雄事迹,有什么话想说吗?”
颜焱十分肯定女记者是咬牙切齿问出的问题。
抬眸看了眼女记者所站的位置角度,大概只有一小部分背影进入镜头页面,而她自己却是几乎被镜头怼着脸直拍。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这段采访被播出去,还不知道会产生多大的蝴蝶效应。
况且——
这位记者是真的不合格。
一整天的沉重心情,加刚刚文慧的话,让颜焱的神经紧绷到了某个敏感点。
她再三呼吸,最终……
“你确定要我回答吗?”
还是没忍住。
在女记者的点头示意下,颜焱缓缓勾出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笑。
“他们是英雄,但并不是好父母。奉劝未来的英雄们,若是无法确定自己有稳定安全的工作、无法保证孩子的未来,就不要选择生下孩子。否则便是有生无养,大人的不负责没道理让一个三岁女孩儿自己去承担。北城每年新增多少无父无母的孤儿,你知道那些孤儿最后都变成什么样子吗?你们——”
灿若星晨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镜头之中。
“在追悼英雄时,考虑过小孩儿的未来吗?”
女记者目瞪口呆,张嘴好一会儿,也没能反应过来。
颜焱却已经失去了周旋的心情。
她再次冲着女记者笑了笑,然后利落的转身大步离开。
女记者这回没有拦她。
而颜焱离开了纪念碑广场,便开始奔跑起来。
越过一排排墓碑,经过墓碑刻印的一个又一个长眠的人的名字以及生来过往,最后停留在一旁空荡荡地圆形广场。
她放下手中的祭祀用品,一步步朝着广场中央的菩提树走去。
“小姐!小姐!”
常桉宰的呼喊由远到近。
颜焱脚步一顿,徐徐回头,便见常桉宰气息不稳地从柏芝木后跑出来,急促地边走边说:
“警署及北城各校代表会举行的追悼纪念仪式提前,官方媒体直播拍摄已经开始,您待会儿千万别乱跑啊。”
颜焱垂眸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好。”
肉眼可见的心情不好。
常桉宰心疼不已,停下脚步,也不敢再靠近她,“您……要不先回去换套衣服?”
“不了。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眼圈隐约发红。
“我刚刚说了气话,对不起。”
常桉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她肩膀颤抖,像是受了惊的小兽,刚想开口安慰,又听到她说: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我就在外头除草,有事叫我一声。”
“嗯。”
浓浓的鼻音已经出来了。
常桉宰无声叹息,转身离开时,没忍住回了头。
百年菩提树下,纤弱地身影立在那里,低着头,缓缓跪在树前的蒲团。像是遁入悟净的虔诚之人,渐渐老僧入定,与那苍老枝干繁荣的菩提树融为一体。
心疼的厉害,却又无可奈何。
小姑娘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这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颜焱在菩提树下待了很久。
风时不时的吹过,将菩提树的木牌吹得当当响,像是与她对话一般。
菩提树下葬着成千数万人的骨灰。
是青竹园着名的树葬集结地。
而落葬在这里的人,多半都是生前犯过错的。
他们不需要墓碑,只是挂一方木牌在树,木牌刻着他们的名字,连生来逝去的日期都不被需要。
当年西厥家出事,颜焱依照西厥凉的遗言,将那些犯了错但罪不至死却被连累惨死的家仆全数带离西城,亲眼目睹他们落葬在这棵菩提树下。
骨灰坛深埋,又有菩提树守候,就落在英雄纪念碑脚下。
挺好的。
她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夜幕降临之时,常桉宰守在出口,双手向她送祭祀篮,难掩担忧地问:“心情可是好些了?”
“……嗯,本来就只是生了闷气,现在好多了。”颜焱冲他笑了笑,“您不必特意等我,山冷。”
“您也记得山凉,时间不早,赶紧回去吧。”
“好。”
“明年见。”
“明年见。”
两人相互挥手道别,然后背向而行。
这是这么多年,重复循环的一幕。
默契地遵守着无形的承诺,一年复一年。
冬天到了,夜幕降临时,气温也降了下来。
颜焱独自开车离开,一路都不敢开快,卡着最低限速,差不多八点才回到成德恩酒店。
地下停车场,郑荣君出现在电梯口,看到她拖着疲软的身影出现,连忙小跑过去,帮她拿过篮子。
“还好吗?”
颜焱点点头,“你刚好在这儿?”
“……反正也瞒不过你,你的车刚入库我就收到消息赶下来。”迟疑了片刻,又说:“我爸爸很担心你。”
“每年总要经历一次,有什么好担心的。”
走进电梯,颜焱靠在电梯扶手边,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今天没出什么事情吧?”
“一切正常,你放心。”
“那就好。”
“你今晚可以好好休息,我这边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
“嗯。对了,青竹园那边有几个地方需要维修,你明天派人过去统计一下,尽快修好。”
“好。”
出了电梯,郑荣君便没再跟,“东西我先放仓库,你快回去吃饭。”
“嗯,辛苦了。”
冷肃已经收到她的消息,提前准备一桌饭菜在等她了。
颜焱带着一身寒气解了指纹锁进屋,一股暖流直冲她来,一下子驱散了她身的寒气。
冷肃从沙发处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一边帮她脱掉身的大衣,一边问:“怎么那么晚?”
“唔,回来的时候遇到堵车,不敢开太快。”将沾了泥土草屑的鞋换下来,颜焱抽了一个袋子包着确保鞋柜不会脏,才继续说:“我先去洗个澡,等我一会儿。”
“你这洁癖……都几点了,不饿?”
“饿,但再饿我也不容许自己——”
“行,先洗澡,给您老人家放好热水了。”
颜焱挑挑眉,好笑不已,“不愧是我男朋友,那么了解我。”
男人耸耸肩,想凑过去亲她,却被她躲开,叹息,“既然改不了你的强迫症,那我就只好改变我自己。”
“感谢男朋友包容与理解!”
颜焱冲他行了个抱拳礼,在男人动手前,一个转身利落的踩着棉拖鞋回房间。
冷肃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控制自己的冲动,回到鞋柜前,将那双被袋子包住的鞋拿出来,还有挂在衣架的外套,拿到洗衣房做简单的清洗。
香火气太浓,大衣摆有好几处都沾了灰,可以推测她这一天大概都做了什么。
她眼睛的红血丝太明显了。
只是想到颜焱的反应,他忍了下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颜焱一身简单睡衣出来,撩着额头的碎发凑到冷肃跟前,兴致勃勃地问:
“冷肃冷肃!你看看我额头的伤疤,是不是已经快看不见了?”
冷肃认真的看了两眼,认真点头,“嗯,也不枉费我这两天天天起床给你擦药。”
“胡说,明明是小溪配制的药膏好用。”她笑着反驳。
冷肃站起身,出其不意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又夸别的男人?是不是想把你男朋友饿死,嗯?”
在餐台前被冷肃放在椅子,颜焱晃悠着自己的双腿,得意的哼了哼,“放心,把你饿死,我估计也离饿死不远了,我们啊,双宿双飞。”
“行,和我双宿双飞的颜焱小姐,那请问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还行吧,来点儿。”
她豁达的挥挥手,一副大爷的模样。
看着心情还不错。
除了无法忽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泛着水光的瞳眸中,藏在深处散不尽的忧伤。
她的演技如何冷肃一直都清楚,只要她想演,就没有演不想的角色。
此时的她看似活泼快乐,指不定……背后有多伤心。
但怎么忍心拆穿她。
冷肃垂眸认真的给颜焱勺粥,推到她面前,“先喝粥暖暖胃。中午吃了什么?”
“中午吃了一桌子素菜,太折磨人了,还好今天厨师订的菜荤素搭配,是我喜欢的。”
“那你就多吃一些,出去半天,回来就像是瘦了一大圈似的。”
“那你肯定看走了眼。”
“那就求求你救救你男朋友的眼睛。”
“好嘞男朋友!”
颜焱真的多吃了两碗米饭。
她今天消耗了不少的体力。
等冷肃洗澡的时间,颜焱躺在床翻看手机,发现手机收到了不少短信。
余夏年:小悠,余小正说明天想吃酱鸡和铁板烧鱿鱼,你记得啊。
魏倾城:小悠啊,回来有空就给我回个电话,没空也没事儿,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约一下你明天中午出来一起逛逛街。
利丰:你师弟的事情我知道了,你要是忙可以先等等,不急。
何琳娜:小师妹,我听莫语说你今天心情不好。作为过来人,师姐我给你分享一个小窍门,多出门走走,真的,出门看看,你会发现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莫语:小姐,我们的工作越来越手,你不用担心,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周长安:颜焱!!我还有一个星期度蜜月就回来了,你洗干净等我,我要跟你大战三天三夜!
……
颜焱看着看着,嘴角什么时候勾起的都不知道。
一一回了短信,她才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柜子,缩回被窝中,满足地叹息。
挺好的。
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黑夜。
今年,终于有人陪伴,也有人安慰。
原本以前她也可以拥有的,只是以前她太懦弱,没敢迈出这一步。
如今,总归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定会。
带着这样的决心,颜焱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连冷肃什么时候回到床的也不知道。
关于那天的事情,冷肃不问,颜焱也不会主动说,就这样又过了两日,龙一野的案子终于提行程,开始进入解约状态。
龙一野提出解约,完媒娱乐自然反对,并用合同施压,同时停掉他所有的公告,双管齐下。
就连网也开始出现龙一野的黑料通稿,不过一天时间,他的热搜就被买了两个火爆。
郑荣君汇报完工作,还特意提议,“完媒娱乐有前科,颜颜,我认为龙一野现在不适合再去学校课,直到开庭前,都应该以他的安全为主。”
“如果小师弟愿意,那就让他先待在家里。另外,他的家人那边也留个心眼,特别是疗养院那里,决不能给完媒娱乐钻空子。”
“好的。”
但还是迟了一步。
颜焱接到龙一野的求救电话时,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了。
像是喝醉了酒,也像是被下了药。
龙一野这些年一直努力赚钱,是因为他有一对住在疗养院的父母,每个月都需要支付一笔庞大的疗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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