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与顾承远倒是很投机,相谈甚欢一时忘了时间。天色渐暗,暮霭沉沉,恍然间天色已如被墨汁沁染四合而下。
一道白光闪过,萧元彻倏尔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他上前握住了以念被寒风吹得发凉的手,捂住搓了搓,一股暖意透过手心涌上心头:“念儿,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回魔界了。”
以念不由有些耳热,眸光带过了一眼身旁的顾承远。
萧元彻这时似才随着她的眸光发现顾承远的身影,而后才转眸看向他,神情顷刻冰冷了半分道:“六殿下也在啊,午后未见你来听学,可是觉得我讲的术法无趣?”
以念突然发现萧元彻的温软似乎只限于自己,每次见他与旁人说话,都是另一番语气。原来这些年变化的不止自己,连他也变了,或许在自己看不到的位置,他眼里的冷冽也是分外分明。
顾承远见到二人紧握的双手,眸光似有一瞬落寞一闪而过,随后向萧元彻恭敬拱手行礼,语气略有些歉意道:“彻公子,是承远有事耽误了听学,明日定会请教同堂将今日的课补上。”
以念在旁解释道:“是玉北辰想刺杀六殿下,殿下险些遇害。”
闻言,萧元彻面色骤然覆上一层冷冽,淡淡道:“玉北辰竟敢在我焚影杀人,我看他是嫌自己命太长,不如我明日送他一程好了。”
顾承远眉头紧蹙,急忙道:“彻公子,如今定远侯权倾朝野,万万不可为了承远伤了您与定远侯之间的和气!”
萧元彻冷哼一声:“呵,区区一介凡人能奈我何?六殿下既是在我焚影出的事我岂能坐视不管?再说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死不足惜。”
以念横睨了他一眼,道:“他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六殿下还身处宫中,又如何自保呢?再说玉北辰若不是得了你公主师妹的受意又怎么敢来杀六殿下。今日我废了他七成功力,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萧元彻思付片刻后道:“我看六殿下不如在焚影多住一段时间,一来他们刺杀未遂定会伺机再对你不利,二来若六殿下不嫌弃,我可传你一些术法对付修为高深者虽然不行,但对付皇宫中的杀手足够了。”
顾承远闻言一笑,如有和煦清风而过,感激道:“若彻公子能指点一二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承远先行谢过公子!”
顾承远的妥帖温润总轻轻敲打着以念的心,明澈的眉目间还不及被这焚影后山寒风洗净的倦色,都被轻染成了他唇齿间含笑的一丝温默。生得皇家却遭世道欺凌,他仍一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澄澈无瑕,世间不公他却报之以歌。
“念儿见你对六皇子如此关心,都不曾见你对我如此关心。”二人回到今心殿,萧元彻说话间有些醋意横生之意。
以念低眉,眼中一片冷清:“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就不与他接触了。”
他有片刻的沉默,旋即帮她抚了抚额间碎发,似有微乎到不可察觉的叹息:“我只是开个玩笑,为何如今你与我说话总是这般恭敬疏远......焚影是你的,我亦是你的,我只想你过得快乐就好。六皇子是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帮他是应该的。”
“元彻哥哥对不起,我只是这些年在魔界习惯了......”
未等话落,他只紧紧搂住她,他的体温驱散了些许初冬寒意,心疼道:“都是我不好让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放心元彻哥哥以后都会护着小念儿的。”
忽得辗转忆起玄霄那年拜师初遇,他是九岁的元彻哥哥,她是六岁的小念儿,他说过要以后都要护着她。再到后来凌云峰的许诺,枕畔软语,点点滴滴如此清晰遥远。
这初冬的星河灿灿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似乎是漫天倾满了璀璨的碎钻,明亮的星辉中,温暖的怀抱里,俩人在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的心似被温暖春风软软一击,内心一刹那的温软触动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落泪。
或许真是天意弄人,你我终是回不去了。
次日,以念刚醒就听到侍女禀报说绾绾姑娘回来了,以绾绾的性格居然会让人来传禀,而不是自己亲自来寻她,心中顿时不安。
“姑娘你杀了我吧。”一出寝殿就见绾绾跪在门口,伏着身子低声道。
“绾绾出什么事了?你先起来再说。”
绾绾抬头间已经红了眼眶,颤声道:“绾绾不敢起来,是...是摄魂铃...被人盗走了...”
“什么!可知是何人盗走的?”以念心下一惊,同时竟有一份窃幸生出心底,摄魂铃丢了便不用这么快向冥渊复命,那萧元彻就多一日的安全.......想到这不由叹惋,自己来了这焚影真是疯得厉害。
绾绾的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回忆道:“摄魂铃我一直随身带着,在救师傅时,我只是转身拿药,就片刻的时间,在转身回来摄魂铃就不见了!根本不知道是谁偷走了,姑娘你还是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对于有一定修为的人来说,在半盏茶的工夫隔空取物不算是难事,想来绾绾也并未说谎,以念语气软了几分,柔声道:“你先起来吧,杀了你摄魂铃也回不来了,也怪我大意了,应该和你一起去的。”
随后又假装一脸阴险地吓唬道:“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从飞天鼠的手下偷东西,你也是真厉害一下子就把焚影和魔界都得罪了。”
以念这一说,刚起身的她吓得腿一软又跌跪在了地上,“好了好了,吓唬你的,你也不必留在焚影了,回去好好照顾你师傅吧。”
“姑娘你要赶绾绾走啊!”绾绾一听,立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着绾绾是真的被吓得不清的样子,以念忙将把她扶进屋,待她安稳坐下,方才温言道:“绾绾你本就不是侍女,如今摄魂铃已失,你也没有必要留在焚影了,万一萧元彻知道是你弄丢了摄魂铃反而会招来更大的麻烦,我并不是赶你走,只是担心你因此受连。”
绾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认真道:“摄魂铃是我丢的,我好歹是飞天鼠唯一的徒弟,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那我成什么人了?师傅他老人家就是醒了也会被我气死的,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摄魂铃!”
见她这般笃定,以念也只好留下她,让她先回房休息,不可对旁人提起摄魂铃被盗一事。
来焚影已一月有余,其间也并未回魔界复命,如今摄魂铃又丢失,想来以冥渊的性子也应安耐不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同时一个喑哑的男子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大小姐。”
这么唤她的,当今世上只有魔界第一杀手苍衍一人,苍衍是冥曜的弟子,如今在冥渊手下做事,法力仅次于冥渊。
苍衍一来就知是冥渊等不及了,看来这几日焚影是要变天了。
以念并未回头,只道:“尊上有何吩咐?”
“尊上让我问您是否拿到摄魂铃?”
“摄魂铃早一步被人盗走,尚不知在何人手中。”
“尊上说若大小姐未能拿到摄魂铃,就让我将这个交于您。”
她这才回头,望着苍衍十年如一日毫无表情的脸,多年的杀戮嗜血除了在他眉尾留下那道深长的刀疤外,还有这一身冷冽的寒气,令人望而生寒。
接过他递出一小瓶药水,拿在手里只觉得似有千斤,压于心口。
“这是什么?”她有些明知顾问,但还是怀着最后的一丝的期望,希望能有意外地问了一遍。
他徐徐道:“噬魂珈蓝,只需一滴即使是上神金仙服下也会灵海溃散,回天乏术。”见她神色愁惘又接着道:“大小姐,尊上已经对您没什么耐心了,您不可再心软了。”
终于最后的期望也没有,她默然道:“我知道了。”
待苍衍离开后,以念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靠着墙瘫倒在地。她清楚的明白,与他的重逢不会是连枝共冢,琴瑟之好,只能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明明这一切从十年前业火焚身那天就已经注定,明明早已在这十年苦痛中决定复仇为今生唯一所盼,可偏偏人非草木,梦长君不知。
不知何时又已走到了后山,远远望着沉星殿玉白楼宇依旧在晨光的照抚下灿灿而明,萧元彻此刻正在里面讲学,也不知当年和自己一起称为玄霄听学瞌睡二人组之一的他,又如何能向他人讲学?
落座亭中,摆手化出长琴,抚琴而弹。望着远处殿宇,再远,就是望不见边的深远蓝天。
在魔界日子绵长地似一缕越拉越长的丝线,在沉溺般的苦痛中,总是常常会想起年少玄霄的那些日子,想起久未谋面的他。那么久的思念之后,此刻只深切地盼望着,只要永远不要有再有相见的一天,便可永远的保留这份念想。
可真的相见了,却又沉溺在这虚幻的暮翠朝红之中,命运太过残忍,残忍的要自己亲手毁掉这一切。结束他的生命,也结束自己这一生的念想。
她的琴声婉转而哀戚,悠扬而悲鸣。一曲绵落时,一行清泪已下,爱恨不得。
“冥姑娘,可有何事不能释怀?”是顾承远的声音,依旧清朗和煦缓缓入耳,令人顿生好感。
以念遂即拭去脸上泪水,转眸见他,浅笑道:“六殿下为何如此说?倒是此时见到你,可是又逃学了?”
他亦是浅笑道:“是彻公子让我这几日暂不急去听学,先多练习些基础的法术,修习灵力。听闻冥姑娘琴声悲凉,似有心事,承远只是多嘴一问,如有冒犯还望姑娘莫要介怀。”
她微微摇头,叹息道:“你我是朋友又何来冒犯?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六殿下,你可有被人背弃过吗?”
他眼眉平静如水,眸光坦诚道:“承远自小无依无靠,也不曾有朋友,既从未拥有,便不曾遭背弃。”
她听后,苦笑道:“我一时竟不知是不曾拥有更悲凉,还是遭遇背弃更难过。”
转即望向顾承远,见他默然了片刻只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她忽得话峰一转道:“我年少时爱看些凡界的诗词,不知六殿下最喜爱的是哪一句?”
他付思须臾,有些不好意思地讪讪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一刻,以念竟有些羡慕他,他是那样澄澈明快,虽然不曾被命运眷顾,但依旧保有最赤诚的祈盼。只要足以自保,他的人生会如锦绣长卷,刚刚展开,还有太多未可知,终有天可与相爱之人共剪窗烛闲话巴山,而自己却已是千疮百孔,走在绝路上进退两难。
以念微微侧目,眼底淌过一丝悲凉道:“我想六殿下终有一日也会遇见自己的天地山水,。”
他脸上浮起微澜,那样光明璀璨的真心笑容,让人难以联想起他多年来竟都身陷囹圄。
“承姑娘吉言,还不知冥姑娘最喜欢的诗词是哪一句?”
她沉吟半晌,道:
“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