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的路途俨然是遥远了些,即使是韩慕白带着众人飞遁,也足足过了四个时辰方才见到那连远处的地平线,被营火勾勒上一缕淡淡的金光,恍若银河倾倒,连绵一线。到越京大营前。此时已是深夜了,前方彻亮的营火依旧将天际映得通红。
“来者何人,军营重地不得擅入!”众人刚到军营前,就被把守的士兵拦下。
顾承远上前道:“我是六皇子顾承远,我要见萧元彻军师。”
其中一个守卫道:“你说你是皇子可有令牌为证?”
顾承远一摸腰间,才想到前几日在邺城令牌落到了巫颂手上。守卫士兵见他拿不出令牌,便呵斥道:“快滚快滚!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冒充皇子了!再不滚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
“别和他们废话了!”绾绾一向急性子,话音未落就将守卫四人点了穴。
刚步入军营,不料一队的官兵便蜂拥而上。韩慕白等人只好拔剑出来抵挡,能被选来抵御蛮族的军士不似普通官兵,个个训练有素,皆是武艺高强。而韩慕白他们不能用法力,又丝毫不能伤及,还要顾忌以念,显得十分吃力。
众人闯营很快便惊动了主营,一个看穿着应是统领男子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又涌来了更多士兵。韩慕白望了望四周士兵数量越来越多,周围还布满了弓箭手。
想着一个飞身化作无数条幻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无数人缝隙间穿过到了那统领男子身后,却不敢用佩剑怕剑气伤及无辜,于是只手掐在了他脖子上把他瞬间制住。然后向众人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
所有士兵见统领被擒住,均停了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韩慕白向被擒的统领道:“我们夜闯军营是为见萧将军,无意伤人,还劳烦你差人请萧将军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统领却道:“萧将军现下不在营中,你们要见他意欲何为?”
韩慕白遂即放开手,惊道:“不在营中?那他在哪?冥姑娘中毒了,我们找他是为了救人!”
那统领平日在萧元彻手下做事,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看了眼顾承远背着的以念,觉得他几人冒死闯营,却又不下杀手伤人,倒不像是在骗人,于是下令退兵。
统领向众人道:“萧将军今日奉皇上旨意去了蛮族大营谈和,恐怕一时还不会回来。在核实身份前诸位还请暂留营中,等萧将军回来我自会去禀报。”
随后众人被士兵押至一营帐之中,又派重兵把守。应是顾忌他们身份,所以对他们也还算客气。
以念中毒已有多日,若不是她法力高强又遇韩慕白不断渡给她灵力,恐怕此时早已是魂飞魄散,如今已是勉力支撑,韩慕白担心以念撑不到萧元彻回营,决议道:“如今只有我去蛮族大营找元彻,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以念。”
归青云道:“大师兄你放心去吧,我会保护好师姐他们的。”
说罢,韩慕白施法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大营之中。
另一面,蛮族军营内,萧元彻一人在蛮族重兵持刀包围下,款款步入蛮王营帐。这蛮族之人天生身材高大,显得原本身高近一米九的萧元彻十分娇小玲珑。一袭银甲白袍,在蛮族一片灰黑铠甲中熠熠生辉,少了些平日里的魅惑,倒是愈发衬得眉目英挺。恍若还在前世,战神凛问耀然自天际落。
蛮王坐在帐中主位,见他入营挥手撤退了重兵,只余下营内十余人,在蛮王示意下收起了刀刃。蛮王缓缓起身,目测身高足有三米开外。
蛮王俯视着他审视半晌,尚未言语就能给人以窒息的压迫之势,显然未将这个“小个子”的皇族将军放在眼里。
蛮王就像是浩瀚的深海,让人无法揣度下一秒是惊涛骇浪还是波平浪静。站在那里,锐利的目光似要钻透他一般,而萧元彻却像是沉静湖面,不为所动。
“萧将军。”蛮王终于沉素开口道。
“蛮王你好。”未料萧元彻嘴角轻挑倒是一副悠然自得之态。
蛮王继续道:“我很佩服你一个人就敢来我军大营。”
萧元彻一边坐下,一边笑着摆摆手叹息道:“诶,你也不要太佩服我了,我要是个凡人我也不敢只身前来。”像是闲话家常般的语气,倒是令人琢磨不透。
蛮族之人天生神力,与皇族交战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但对修炼法力却一窍不通,今日见萧元彻这个传闻中已是仙身的“小个子”非但对自己毫无畏惧,反而嚣张至此,蛮王倒有些诧异。
于是颇有兴味的瞧着他道:“萧将军既已是仙身为何还要效力于那九州老儿?”
萧元彻杨扬嘴角,道:“做神仙花钱的地方也多呀,不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嘛……嗯,那个蛮王我来也不是为了跟你闲聊的,主要还是想让你退兵。”
蛮王瞥了他一眼,不屑笑道:“哈哈哈哈,萧将军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我是说退兵。”萧元彻收敛了些面上潋滟,认真道。
蛮王扬起眉向他问道:“那你来说说我为何不趁胜追击,而要退兵?”
萧元彻徐徐道:“不错,目前看来你们是占得先机,但蛮王也应是知道,那是因为蛮族人高马大,能以一敌十,在前期征战中能发挥优势。但蛮王别忘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你们所需的粮草也一样是皇族的数倍,加之本就是远征,两军交战这时日一长,这粮草供给变成了你们最大的难题。我想不出十日,你们就会弹尽粮绝。与其到那时损兵折将被驱逐,还不如趁此时尚处上风跟皇上多讨些条件,才是明智之举。”
蛮王眸色一凛,粮草不足确实存在,再者皇族兵力是蛮族的数十倍,两军交战落於下风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也不再与他绕圈子,遂问道:“说说你的条件。”
“二十万匹牛羊,十万匹绸缎。”
蛮王闻言不觉微微含怒,轻哼一声,语中隐然含了几分锐气:“这九州老儿就想用这么点东西打发?”
萧元彻眼底转过一道冰冷锐色,继而道:“当然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萧将军的意思是?”
“现在营帐里加上蛮王在内的十七条人命。”
蛮王闻言一愣,像是觉着听错了,待反应过来,已是双拳紧握,勃然大怒,皮笑肉不笑道:“你很是嚣张啊!”
萧元彻神色自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嚣张,我进来之时就已设好结界,蛮王若不信可以试是否能走得出去?”
账中几个士兵们即刻向门口走去,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回来跌倒在地,竟无法靠近近在咫尺的帐幕。
帐中士兵纷纷拔刀相向,蛮王也已是怒不可遏。
目眦欲裂,胸口起伏如海浪潮汐,眉梢眼角皆是雪亮如刀刃的恨意,赤红着快要滴出血的双目。那极怒的神色使得原本就骇人的面目此时更加狰狞,加上三米的身高犹如即将要食人血肉的罗刹恶鬼。
声音若能噬人,大抵就如此时的蛮王一般,他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得罪我蛮族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萧元彻不以为然浅笑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上一个是魔尊冥渊,再上一个是玄霄的老头,所以蛮王若想报仇,可能还需排队。”
自古两军交战不不斩来使,但蛮王盛怒之下,已经杀气腾腾地向着还脸上带轻蔑笑意的萧元彻扑来,可正当伸手掐上他咽喉之时,却是一片虚空而过,转瞬间他已移至蛮王身后。蛮王此刻真是恨到了极致杀意,转身之间夺过身旁侍卫的刀刃向着萧元彻砍去。蛮族的兵器均是百斤重量,但在蛮王手中确如匕首一般轻巧灵活,刀刃无需近身,那强劲的刀罡就足以将人劈成两半。
萧元彻不急不慢的躲闪着蛮王步步紧逼的凌厉刀锋,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与蛮王耗下去,若真除了蛮王倒也算是造福苍生,于是毫不客气道:“十招,蛮王我给你十招的时间考虑。”
蛮王招招威力巨大,帐中士兵都已被刀罡阵伤倒地,可萧元彻身快如鬼魅,非但毫发无损,而且面色轻松,看起来游刃有余,倒是蛮王几近全力竟然还是近不了这个与自己身量相差悬殊的“小个子”身,气得快要喷火。
突然萧元彻不再闪躲,在那蛮王手中刀刃与他只差毫厘之时,蛮王无论如何使出全力也砍不下去,那柄刀刃就像是被钉死在无形的墙上,被强大的力量抵挡住,纹丝不动。萧元彻望着蛮王那气得如青面怪兽般扭曲的面目,冰冷道:“十招已到,蛮王可考虑清楚了?”
下一刻,萧元彻抬手一挥,蛮王手中的利刃遂即化为碎片,散落一地。四下里鸦雀无声,连同蛮王在内的帐中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空气中浮动着一片肃杀之意。
萧元彻抬眸脸上笑意消失殆尽,逼视蛮王道:“退,还是不退?”他声音虽不大,却字字落地有声。
蛮王已知萧元彻修为深不可测,自己能以一敌百的绝对力量也奈他不可,求生乃是本能,关于这一点三界通用,所以即使是蛮王也会自觉顺时应世,正欲言语,却被帐外却响起紧急号角声打断。
“元彻!萧元彻!”帐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师兄?”萧元彻听出韩慕白的声音诧异道,他怎么来这了?随后施法解了结界,刚出帐就见一排拦在帐外的高大蛮族士兵,被一股强劲的法力击倒在地,扬起一人多高的黄沙飞扬。终于看到在众多蛮族士兵包围下的那道矫健身姿,正是韩慕白。
萧元彻一个幻影就穿过重兵包围行至韩慕白身边,只意态闲闲地出手帮他抵御士兵攻击,又见韩慕白出手有些杀意凌然,转头向他玩笑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两年不见功力见长嘛,怎么得道之人今日出手这么重,可是见你最爱的师弟身陷囹圄,特来营救啊?”
韩慕白却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沉声道:“以念出事了!快跟我回去救人!”
“什么?她出什么事了!”萧元彻心中大怔,不再与蛮军纠缠,运足灵力一掌如有移山倒海之力,就将四周十米内的蛮族士兵击倒在地。萧元彻这才看清韩慕白的神情,脸色煞白如纸,悲怆黯然。当年以念被处以陨魔台极刑后,他亦是这样的神情。
韩慕白沉素道:“以念中了噬魂珈蓝!她现在在越京大营内,快跟我走!”
萧元彻眉心一颤,噬魂珈蓝是魔界致毒,众所周知三界内并无解药。反应过来时,脑中嗡地炸响,连带着声音都已经有些颤抖:“是谁下毒?”
韩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元彻,你先冷静,具体的路上再说。”
此时,蛮王也从营帐出走了出来,赫赫军士骤然骚动起来,立时将蛮王层层围在中央。
二人正欲离开,蛮王面色阴沉如铁,厉声道:“萧将军,你这就准备这样走了?”
萧元彻驻下脚步,回眸的瞬间透出一道凌然剑光,狠道:“我想走你还能拦住我不成?蛮王,若不退兵,那就看好你的项上人头,我择日定取!”
二人回到越京之时,东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这一路上萧元彻的心揪得几乎就要跃出喉头的跳动,恐惧和担心占满全身每个细胞,若不是韩慕白在身边,恐是飞遁途中就要掉下去了。
那名叫敖佑的统领见萧元彻与韩慕白一起回营,面上也松了几分。
在见到以念面色苍白近似透明,生命脆弱得像被阳光一蒸便即刻化去的一片春雪,仿佛随时会从他身边消失之时,无数个念头在萧元彻脑海滚雷一般翻涌而过,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离,他已是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
天色刚微亮,帐内烛火已经燃了一夜有些暗,只有帐帘处透进一缕地上的雪光,笼在以念清单的面庞上,如聚雪凝霜一般。他踱步至在塌边,坐下抚了抚以念额间碎发,轻声唤道:“念儿,念儿......”声音有些微微哽咽,榻上之人却无所回应。
绾绾和顾承远道出了以念中毒的来龙去脉,“顾昭容!”萧元彻心中骤然发紧,厉声重复道。
顾承远原本的如玉翩然,此时已被满脸疲惫愁容取代,哀恸道:“彻公子,你可有办法救冥姑娘?”
萧元彻低眸望着以念,沉郁道:“我也仅能暂缓念儿灵力的溃散,既然噬魂珈蓝是魔界致毒,那冥渊应该能救念儿,我这就带她去魔界求冥渊。”
众人皆知以念与冥渊决裂之事,冥渊修为深不可测,去求一个因杀人如麻而响彻三界的大魔头救人,几乎是九死一生。
“公子,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虽然打架不行,但还是能帮你照顾姑娘的!”
“就是啊三师兄,我们人多一起去也有个照应!若是冥渊不答应,大不了我们就杀进无极宫!”
“元彻,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年前我没有能力救下以念,今日我就是拼死也要救她!”
“彻公子,承远虽然没有二位玄霄仙上的法力修为,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就让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四人的话敲打着萧元彻的心,挚友如此,夫复何求。有温热的雾气自心头涌起,凝成眼底一片白蒙蒙的氤氲。他沉吟半晌,拱手单膝跪地,向众人道:“萧元彻谢过诸位舍命搭救之恩!”
绾绾等人倒是为他这一大礼,愣了片刻,随后韩慕白将他扶起道:“元彻,我们不只是朋友,也是亲人,感谢的话勿要再言,我们这就动身带以念去魔界!”
萧元彻收敛住眸中泪气,道:“大家的好意我都明白,但冥渊一向性子古怪,恐怕去的人多了反生枝节。念儿毕竟是冥曜的女儿,我想冥渊会看在冥曜的面子上救念儿的。”说着萧元彻小心翼翼地将以念从榻上抱起在怀中。
韩慕白又道:“若魔尊不救呢?”
若魔不渡,我便成魔。
萧元彻未答,只是在这破晓清晨光线黯淡的疏影里,极力挤出一个想令众人放心的微笑。
陌上人如玉,大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