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速度极快，悄无声息滑过天际，一路历经海洋，丛林，沙漠，田野，雪山，冰川，草原，峡谷与荒凉戈壁，或晴空万里，或大雪漫天，或疾风骤雨。昏昏欲睡间，李凉常常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在距离地球40万公里的月球，还是在一千年前的民航航班上，抑或在一个离奇的梦境中。

直到飞入一片钢铁丛林，他终于清醒，视野中，只剩下冰冷的机械造物。

以前，人们常把城市喻为“钢铁丛林”，此刻，比喻成了现实。

这是一座完全由金属构筑的城市，有着与人类迥然不同的审美，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厦更像是林立的金属巨柱，反射着清冽的银灰色光泽。

大厦四周延伸出不同高度的平台，相互连通却形状各异，形成层层叠叠的视觉落差，轨道穿梭其中，勾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

再往下，纵横交错的通道将地面分割成规整的棋盘状，格子里是大大小小的金属堡垒。

目之所及，整座机械城市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与光影，只有冷冰冰的金属。无数机器人，无人机像蚂蚁般密密麻麻，井然有序地流淌，组成阵列的仿生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脸上挂着完全一致的僵硬微笑。

在李凉的认知中，人口聚集的地方至少应该有“街道”，“商圈”，“居民区”，可是五分钟过去，他们已经深入数十公里，却始终没有看到商铺，招牌，或者能称之为街道的地方，只有一成不变的金属大厦与机械堡垒。

此刻，飞行器正从某座大厦延伸出的两层平台中间穿过，锡森博士望着下方平台上忙碌的机器人，同样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应该就是那座最早由机器人建立的城市。”

李凉问道：“教会在哪里？”

突然。

k失声喊道：“操，那是什么？”

远处，棱角分明的大厦间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线条柔和，看起来像四根圆柱。

几分钟后，飞行器飞出平台范围。

一瞬间，舱内四人同时仰起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原来那不是四根柱子，而是四条腿。

两个顶天立地的人形雕塑昂然矗立，它们背靠背站立，一个人身穿亚麻长袍，微微仰头，双手高举摊开，如同迎接光明，另一个则裸着上半身，右手扶着腰间的剑柄，左手平举，手掌竖起，做“拒绝”状。

数百米高的银灰色金属大厦仅到它们腰部。

锡森博士喃喃道：“双子神。”

飞行器的高度与雕塑膝盖平齐，从这个角度，李凉无法看清雕塑的脸，只能感受到它们巨大的压迫感。

这时。

飞行器开始倾斜向下，快速降落。

等李凉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教会”就坐落在“双子神”雕塑的脚下，准确的说，那座圆形建筑是正是雕像的底座，正门前是宽阔的广场。

飞行器停泊之处距离“教会”尚有几百米远，位于广场边缘，周围停泊着十多台造型各异的飞船，甚至还有几辆汽车。

李凉缩在沙发后，探头观察。

广场极其空旷，没有任何遮挡物，一眼望去，根本没几个人。

“博士，没人啊，”k皱眉道，“我们这么走出去很显眼。”

锡森博士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五点半……现在‘共鸣’还没有结束。”

“什么共鸣？”

“就是……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就当做祈祷，”锡森博士左顾右盼，“要不我们先找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把视网膜投影器领了。”

李凉蹲着踱了两步，往另一个方向看去，轻声道：“那边，有条巷子，我们先从那里离开。”

片刻。

舱门打开，k在前带路，李凉背着该隐，锡森博士拉着李小孩，一行人从飞行器下来，伏低穿过飞船和汽车，匆匆跑进了后方的巷子里。

说是巷子，更像是两个金属堡垒之间的缝隙，只有两三米宽。

k一马当先，举枪冲在最前。

李凉紧随其后。

奔跑间，他注意到两侧的金属墙壁似乎一体铸成，没有任何缝隙和联结处，表面有着拉丝状的粗糙纹路。

地面也是金属，踩上去声音沉闷。

这条缝隙并不长，十几分钟后k已经抵达另一端，探头左右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困惑。

李凉跑近后，将该隐放下，也探出头看了一眼。

原来外面是一条横向的“街道”，街道两侧的正方体金属堡垒像一个个独立的店铺。与教会前的空空荡荡不同，这条街上还是能看到三三两两行走的活人。

人类和仿生人混在一起的时候很好区分，仿生人走路时摆臂，步长都是固定的，而人类则晃晃悠悠，时快时慢。

李凉很快就看出令k困惑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堡垒都没有窗户，招牌，只有尺寸一致，仅供单人通过的小门。

一眼望去毫无生气，只有冷冰冰的银灰色。

锡森博士这时才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你们干嘛呢？”

李凉皱眉道：“博士，这是街道？”

锡森博士径直走出巷子，叉腰一站，点头道：“对，步行街嘛。”

“你确定？”

李凉难以置信。

这种跟车间似的地方也能叫步行街？

“哎？那边，交互点，”锡森博士拉着李小孩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没人跟上来，无奈道，“我说过了，没有监控，躲在那里干什么？”

“……”

李凉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背起该隐，谨慎地走了出来。

或许对无处不在的监控有着根深蒂固的警惕，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室外，他总有些不安，瞥了一眼身旁的k，显然k也是这样，右手始终插在兜里握着枪柄，神情凝重。

更令人头疼的是，每一个迎面遇到的仿生人都会停下来冲他们打招呼，声音还特别洪亮，再加上脸上挂着的瘆人微笑，这三十多米路程，李凉走得浑身冒汗。

直到跟在锡森博士身后走进一座金属堡垒，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座正方形的金属“盒子”非常小，内部只有十多个平米，中央有一根四方的白色柱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李凉放下该隐，走近了才发现，柱子中部其实是断开的，有一个巴掌宽的缝隙。

锡森博士走到柱子前，轻声说道：“我们需要三台视网膜投影器。”

话音未落，柱子中部的缝隙闪烁了一下。

锡森博士伸手，从缝隙中拿出一个金属薄片，薄片上并排放置着三个水滴形的金属小瓶。

“这就是视网膜投影器，”锡森博士拿起一个金属小瓶，“拧开盖子，滴在眼睛里，两只眼睛都要滴。”

k纳闷道：“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锡森博士耸肩。

李凉拿起一个金属小瓶打量，只有五厘米长，入手温热。

出于对博士的信任，他轻轻拧开一端，像滴眼药水一样往左右眼角各滴了一滴，接着眨了眨眼睛，感觉眼前的世界没什么不同。

“等几秒，”锡森博士笑了笑。

李凉点头。

突然。

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根四方的白色柱子上出现了彩色的文字，在他的目光注视过去的一瞬间，海量的图像，文字，动态信息以爆炸般的速度充斥了视野。

剧烈的色彩冲击让他头晕目眩，立刻移开了目光。

世界立刻清明。

“出去看看吧，”锡森博士指了指外面。

李凉深呼吸几下，却在转身的一刻愣住了。

进来时僵硬冰冷的金属墙壁变成了明亮的落地窗，斑驳树影透过玻璃洒了进来，窗外，一个老人正坐在遮阳伞下看报纸，街道另一边的水果摊前，一对情侣正依偎着挑选水果，女孩拿着一根香蕉正和男孩嬉闹。

李凉怔怔地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

下一刻。

他看到了一座比中京繁华无数倍的光影都市，这一刻，他年轻时对未来的一切想象尽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