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李凉想起零一二所说，弟弟沉睡前给零序列仿生人的最后一条消息：

“人类将在绝望与孤独中度过漫长的岁月，直到新世界的大门打开，双子神再次降临，月之暗面便洒满背叛者的鲜血，上城区将坠毁于黎明之前。”

孤独。

他记得一千年前，航空航天技术才刚刚起步，当时的人们对其他文明的存在深信不疑。那些年科技日新月异，所有人都在期待新一轮技术爆炸，似乎找到其他文明只是时间问题。

宇宙用概率无情地嘲笑了它的独子。

安德烈虚弱地笑着，伴随几声无力的咳嗽，半截入土般的声音与其此刻老而不衰的虚拟外表格格不入。

许久，这位边际业务部总裁拔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结果没人可以接受，尤其对于边际业务部。

深空探索一直持续了三代人，每一次监测到文明可能存在的迹象，最终的结果都是失望，一次又一次……

最先停下的是深空防线，第三道防线取消，第二道防线只留下几个观测基地，第一道防线中止建设，然后，星际远征军团开始裁军，从三百四十支舰队锐减到十二支，那些终生眺望着浩瀚星际的开拓者们彻底失去了信心，”

安德烈注视着李凉，“一部分人皈依了双子神，他们终于相信宇宙是您的神国，人类是您唯一的孩子，一部分人陷入‘缸中之脑’的悖论，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虚拟宇宙的蛛丝马迹，还有一部分人返回上城区，享受他们短暂的生命。

而卓斯英灵，一代代阀主，边际业务部每一任总裁，副总裁，却始终无法介怀，原因很简单，卓斯门阀属于太空，星辰是我们的信条。

探索星空之于人类，一方面可以带动数十个学科及成百上千个细分领域的技术发展，另一方面，找到地外生命可以分享彼此的知识，了解生命的起源，彻底颠覆人类的意识形态，更重要的是，让每一个人都能看到未来的方向。

然而深空探索的过程与失败意味着一个残酷的现实，人类，已经身处未来的终点。

希安在各个领域拥有着无法想象的领先科技，同时宇宙又没有其他文明，那么，深空防御阵线与星际远征军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边际业务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事实上，希安比任何人都更早接受现实。

下城区只需要一些机器人和一个傀儡组织就可以控制，上城区，dna筛选和异徒清除计划确保人们自由又安全的生活。

这些就够了。

仅凭太阳系的资源就足够当下的人类社会一直延续到宇宙尽头，即便人口膨胀一千万倍，一亿倍，也只需要多跑一趟比邻星而已。

技术不需要再发展。

今天的卓斯舰队相比数百年前刚刚成立时没有增加任何新技术，甚至装配的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全面退化。

装配有‘阿希亚之针’的母舰只剩下一艘，‘引力坍缩阵列’，‘反物质相位炮’‘超空间曳动索’等等武器只配给数量有限的阵地攻击舰。

渐渐地，只剩下卓斯英灵和边际业务部关心宇宙，其他人，包括希安，似乎忘记了星辰。

直到有一天，灵理之门出现了。”

李凉神情专注起来，隐隐预感到了整段讲述的重点。

“卓斯、软银和希安同时察觉到了灵理之门开启时古怪的引力波动，第一批前往深海探索的队伍来自星际远征军，近距离观测到了空间规则交融产生的引力潮汐。

这种不稳定状态持续了数年，之后，通道稳定下来，2905年，希安宣布镇界堡建设计划。”

李凉点头。

2905年这个年份，集团，零序列仿生人提供的情报都提到过，甚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从集团口中获知。

建设镇界堡耗时三十五年，一共派出七十五支勘探队，大部分失联，后期随着镇界堡投入使用，勘探成功率高了很多，带回大量数据信息，一直到2950年，希安命令卓斯在深海之门的另一侧建立基地，同年，第一位顾问出现，一个死灵法师。

接下来，卓斯英灵在顾问的牵线搭桥下秘密会见了妖精，开始了一个肮脏的计划，并且在2953年与妖精设局，屠戮了驻扎在基地的所有人，包括其最心爱的儿子。

想到这里，李凉低沉道：“2953年发生了什么？”

安德烈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呼吸急促起来：“宇宙是空旷死寂的囚笼，而灵理世界广袤无边，有着数之不尽的文明，卓斯终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当镇界堡建成的一刻，英灵和我野心勃勃，准备迎接新的征程，完全没想到希安会否决军团进入灵理世界的请求。”

一瞬间，李凉明白了卓斯英灵背叛希安的根本原因，那位永生者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儿子的性命。

只听安德烈猛然提高了嗓音：“百年来，一支又一支探险队进入深海之门，带回来多少消息？那么多证据，早就证明人类同样可以在灵理世界获得力量，完全可以支撑我们组建一支军团！”

这句话似乎在哪儿听过……李凉注视着安德烈因激动而痛苦的表情，忽然想起在南部死监第一次见到元震的情景。

那时元震就是这样突然激动起来，说出同样的话。

原来，不管是任人摆弄的小人物元震，还是高高在上的边际业务部总裁，都是一类人，与其说他们有着征服其他文明的伟大梦想，不如说，那只是一种贪婪的欲望，一种不择手段也要实现的执念。

李凉内心泛起苦涩。

或许，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安德烈慢慢平复下来，声音落寞：“当时我和英灵立场相同，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掀起希安与妖精的全面战争，迫使希安允许军团进入灵理世界，我们清楚希安的实力，更相信您的力量，但是，希安又一次让我们失望了，它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保守，只派出戍卫机器人军团和一部分神庙守备军团仓促应战，甚至宁愿相信英灵充满漏洞的‘通灵行动’……”

听到这里，李凉忽然想起，按照零序列仿生人提供的情报，从2845年开始，双子神不再传出神谕，零一实际掌握了希安。

那么，阻止军团进入灵理世界，龟缩防守，同意“通灵行动”，连续三记昏招都是来自零一，这一点，卓斯英灵和安德烈似乎并不清楚。

“即使后来与英灵分道扬镳，背负叛徒的罪名，我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直到见证英灵的疯狂，直到您出现在我面前，”安德烈摇了摇头，“我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地挣扎，只是…徒劳。”

安德烈慢慢弯下腰，疲惫道：“双子神啊，我愿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