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乡至渭县的路程，并不算远，两个时辰左右，当百里尧二人进入县门时，才将将下午。

无需向人询问，裴林就驾轻就熟地带着百里尧来到了渭县的集市区。

这是渭县最为偏僻的一片区域，由此也可见，商人的地位有多么的低下。

与亭里不同，县城的繁华，已有紧追郡级的趋势，只不过各个方面，都要略逊一筹。

简单地在街道两旁逛了逛，百里尧在一间店铺门口站定。

“这是一间米铺，不过看这样子，铺里也没多少粮食了。”

裴林在一旁介绍，百里尧却微眯着眼：就是这间了！

进入铺子，一位掌柜的模样的中年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前来，只是随意地瞥了眼二人道：

“店里没米了，去别家吧。”

虽然这店里的米的确不多，可肉眼打量，至少也还有二十石，上门的生意不做，不禁让百里尧有些奇怪。

走到男人身前，百里尧微微拱手道：

“掌柜，这不是还有粮食么？”

那男人绕有深意地审视了一番百里尧，才回道：

“你不是本县人吧？”

做生意难道还分是哪的人？男人紧接着就替百里尧解答了这一疑惑：

“我这小店里卖的，全都是自家耕种的黍米，家中二十亩地，在往年即便是收成不好时，也能混个安稳，可从前年起，不仅朝廷加了赋税，县中更要再剥一层，今年又碰巧天灾，此消彼长之下，连过活都成了问题，唉！今日就是小店最后一天经营，过了今天，就将此处卖出去，回老家去了！”

朝廷加了赋税，百里尧自然清楚，可县里再剥一层，这可是从未听闻的事。

就在百里尧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顺眼望去，进门的是几位赤膊着上身的壮汉，壮汉们身后，则是一个衣着华丽的老翁。

这不禁让百里尧想起一个词：富绅！

果不其然，老人一开口，就印证了百里尧的猜想：

“我说店主啊！这个月的税钱，你可还没交呢！”

富绅收税？这多少有些欺凌霸市的姿态。

那店主显然已经拿好了主意，身子仍旧坐着，抬手指了指店中剩下的二十石粮食道：

“全家就剩这些了，你若是要，便全拿去吧！”

富绅打量了一番粮食，眉头微微皱起，明显是不太满意：

“就这些？你当我是什么？叫花子？”

听到这，店主终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将手旁的米坛掀翻在地，喝道：

“粮食收成时，朝廷本就收了四成的税，将粮食拿到店铺贩卖，又是三成，如今你每月还要三成，这他妈哪是人过得日子！”

店主口中的“几成”，是分而又分的意思，在那个时代从商，所有的货物都要明码标价，且要做成账册，随时供官府查验。

被店主骂了，富绅也不恼怒，笑道：

“你若不愿做生意了，尽可关了店，店关，也就无需再交税，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上个月你开了店，这税便一分也不能少。”

说罢，富绅朝两名壮汉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向着后院而去。

后院里，自然是这店主的家人，见此一幕，店主不禁想要阻拦，但却是被另外几名壮汉牢牢限制，动弹不得。

百里尧此时已然本裴林拉到了一边，虽然裴林也看不过，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还不是在自己的地面上。

没过多久，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就被两位壮汉横抱而出，他们的身后，是一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富绅看了眼两个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店主道：

“他们两个跟着你，保不齐哪天就饿死了，不如跟我回家为奴，每天至少也能有顿饭，你的税钱，也就一笔勾销了！”

夫人连滚带爬地来到店铺，却是被一位壮汉一脚踢倒，竟是晕了过去。

店主此时脸上憋得通红，之所以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是因为他被人紧紧地捂着嘴鼻，即便明知不敌，仍旧尽力挣扎着。

“我们走！”

富绅大手一挥，就要带着人往外走，就在他将要踏出店门的前一刻，一道声音响起：

“且慢。”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尧。

百里尧生活在现代时，虽是个得过且过之人，但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受到欺负，他明白裴林让自己不要生事端，是个明智的决定，可他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槛”。

富绅顿住脚步，转身看向百里尧，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起来。

良久之后，百里尧脸上的冷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笑，缓步走到富绅身前，拱手道：

“这位大人，不知他一共欠下了多少税钱？”

富绅嘴角微微上挑：

“不过，也就一百石。”

百里尧双眼微眯：好大的口气啊！

略微思索之后，百里尧说出了句让裴林和店主都深感意外的话：

“这间米铺我已经买下，这税钱，理应由我来出。”

裴林一愣：出头也没有这么个出法的啊！

店主也是一愣：我什么时候就卖给你店铺了？

富绅倒是无所谓，能拿到现成的粮食，他也不想要两个“累赘”奴隶：

“哦？既然如此，是交钱还是交粮？”

那意思再明确不过：只要你交了税，这两个孩子就还给你。

可百里尧的身上，哪有钱？此行更只是探查，一粒米也没带，不过这并不能难住百里尧：

“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当下身无分文，钱或者粮，我都拿不出来。”

听百里尧这般说，富绅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这怎么听，都像是在耍自己啊！

就在富绅想要发作时，百里尧再次开口道：

“一个月，一个月后，您再来店中，我一定连同下个月的税钱，分毫不差地交给你。”

富绅的第一反应是：缓兵之计？

但下一刻，他便释然地笑了笑：缓兵之计又如何？在渭县，还没有哪个人敢欠他的账，即便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你追回来！

摆了摆手，示意壮汉将两个孩子放下，身子重新恢复了自由，两个孩子立刻跑向了自己的父亲，他们的母亲，也在此时醒了过来，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即便是死，也不会再分开一般。

“好！我便给你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