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端端正正地摆出来,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出了一道天堑。
“香水是用来闻的,不是拿来尝的……既然今天预约的时间已经到了,那悦如就先失陪了。”
话音一落,抓了沙发上的包包,拎起文件夹,夺路而逃,可手才按到冰凉的金属门柄上,眼角下忽然快速飞进来了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将她的手按在远处……进不得,亦退不得。
“你!”
“顾非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五年前那么厌烦她的一个男人,今天这样的暧昧,这样的穷追不舍,委实让她的阵脚乱得一塌糊涂。
“唐小姐这么急着走?”他在她身后微微眯了眯眼,鼻端下依旧是那阵淡淡的馨香,清甜得如同苗圃里在一瞬间就要含苞而放的花骨朵儿。
她用“顾非白”三个字妄图以“私人角度”让对方给她来个痛快暧昧不明地纠缠着,她绞尽脑汁揣度着他的意思,实在头疼得要死。
他却用“唐小姐”三个字从“公司角度”干干脆脆地了断了她的念头他是她的客户,换言之,就是她的上帝。
“样本分析完了,自然就没必要继续留下来了。”唐悦如深呼吸一口气,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可握着金属门柄的手心里却泛了一层薄汗。
“据顾某所知,缪斯为顾客量身定做的香水需要了解客户的方方面面,唐小姐今天匆匆忙忙分析出来的样本,恐怕会有失偏颇吧?”
“至于能不能让顾先生您满意,等成品出来了,自然会有说法,不满意的话,我会改进。”冷眼扫向那张笑得满是轻挑的俊脸,她进退得宜,不卑不亢。
“但是现在,预约好的一个小时,已经超了五分钟。”小可的幼儿园四点半准时放学,倘若让儿子一个人在孤零零的教室里等她,她可舍不得。
耳后一声轻笑,手背上的禁锢一松,身后的男人却在下一瞬里,指动腕转,扳过她的肩,逼她正视:“唐小姐,难道你今天就这么走了,没什么要跟顾某说的?”
灼灼目光逼视着她的杏瞳他忽然觉得有些笑不出来:她的眼里,除了害怕,戒备,警惕,余下的,全是陌生。
果然是那样……两人之间那些泛黄的纠葛,她什么也记不得了。
顾非白凌厉的剑眉下,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只要简简单单的一瞥,她就觉得这周身的意识都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给吸了进去,连着时间都在片刻间静止了下来更要命的是,她觉得自己被对方窥到了心事。
在这双黑眼睛的直视下迟疑了三秒钟,她眉心不可遏地一跳,眼神飘忽不定地闪到了一旁。
语音却分外坚定,铿锵有力:“有。”
“哦?”他挑高了眉,笑意更深,隐隐还透着一丝希冀和满意。
抬眸,微微仰高了下巴,姣好的杏瞳里清亮的眸光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逼视,浅声说道:“烦请顾先生在四月二十号的时候来公司领走你的香水,缪斯是没有香水配送服务的。”
十厘米之外的俊脸瞬时一黑,他沉声问道:“单单只能领走香水么?”
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紧张地咬了咬唇,握紧了悄悄藏在身后的拳头:“领完香水之后,如果对我的这次工作态度不满意的话……可以投诉。”
他冷笑了一声,她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单手撑在门板上,他俯身压近,十厘米的距离瞬间便缩成咫尺鼻息交错,丝丝暧昧,让人脸红。
硬挺的鼻尖快要抵上她僵硬的脸,他却微一侧头,微凉的唇瓣轻轻刮蹭着她的耳廓。
“五年前……”
她闻言,不详的预感下,瞳孔剧烈一收!
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冰冰冷冷得就像五年前那个噩梦一样的清晨。
“四月二十一日早晨八点一刻,私立玛利亚医院7001产房,唐可,四岁,男孩小如,你说时间,怎么就那么刚刚好呢?”
时间,地点,人物。
绷在心头的那个弦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句话的压力,“啪”地一声,断裂。
唐悦如再也受不了了,几乎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跑到停车场,足足坐在车里发了十分钟的呆,冰凉的四肢才渐渐有了直觉。
揉了揉了脸,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就近的面包房里买了唐可喜欢吃的甜甜圈,唐悦如开着米色的小踩紧了油门便上了高架,跨了小半个市,抵达幼儿园的时候,还差十分钟,可门口却早已候满了三三两两闲聊打嗑的老人家们。
这个时间段,寻常的父母恐怕都还在单位里上班像唐悦如这样四点之后就不干活的,毕竟也是少数。
透过观后镜,发现车屁股后头跟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牌号似乎有点熟,原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道,正准备发动车子让路耳畔刚硬的指节敲击车窗玻璃的声音却极有节奏地打断了她的行动。
“笃笃笃。”
极意外地掀起眼皮扫了车外那人一眼,唐悦如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正准备踩下油门离开,可车门却被那人猝不及防地猛地拉了开。
僵持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手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直视道路前方,而站在身侧的男人却不依不挠地拉着车门的,刚毅的五官上颇有一丝肃杀的味道。
左脸颊上灼灼的目光盯得她浑身不舒服,唐悦如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不耐烦道:“陆然,你放手。”
斜着眼睛瞪了回去,可对方竟是直接忽略了她的不满,平直的嗓音像极了他的性格,不弯不折不轻不重:“悦如,我妈让你有空去陆家吃饭。”
敢情今天还是特地来幼儿园堵她的?
“不了,我晚饭都跟小可一起吃的。”
她拒绝得那么干脆,他皱了皱剑眉:“我妈的意思是,你可以带小可一起过来。”
“今晚还是算了吧,我已经答应小可等会儿带他去游乐场陪他打电动的。”看着表盘上的电子数字从4:24跳到了426,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这样的僵持让她焦躁难安。
“定好的婚期不能再拖了,我妈说”
“去你妈的!”脏话脱口而出。
一个顾非白已经够她烦了,偏偏流年不利,今天居然还撞到了他陆然!
双手用力拍在方向盘上,唐悦如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甲不可遏制地深深嵌入肉里,隐约的刺痛竟是瞬间令她镇定地冷笑出声,冷厉的目光气势凌然地对上那双古水无波似的眼睛,心里的无名火就冒得更甚:“你妈你妈!”
“陆然,既然你那么听你妈的话,那她让你娶杜念,你为什么不娶?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在那张婚约上?!杜念一门心思就要做陆家的少奶奶,你为什么不娶她?!非要缠着我?!!”
她未婚先孕,在订婚宴上又临阵脱逃,不顾诸多的反对,哪怕被生父赶出家门,还硬着头皮生下唐可有时候,哪怕唐悦如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脾气又硬又臭的自己,居然还能碰见这么一个历时五年,仍旧不依不挠,一心一意,执着地要娶她的未婚夫。
“这场婚约纠结了快五年了,已经掺了太多是非在里面了既然约定婚约两位老人家都已经死了,陆然……你为什么还执念在你爷爷的遗嘱上?”
“现在放手,哪怕是放过你……也放过我,好不好?”她无力地低叹一声其实旁人若看不明白也就罢了,她自己可清楚得很:陆然要娶她,不过是因为一纸婚约罢了,怎么也谈不上爱她的。
“怎么放手?”捏着门把手的骨节僵硬地收拢着,指关节白得有些人,幽黑的瞳孔里忽地便暗下了光亮,陆然敛了敛眸,俊颜上不带一丝情感,依旧用那种不轻不重的声音,缓缓开口道:“我只是记得我爷爷临终的遗言。”
五年前医院的病房里,形容枯槁的老人握着他的手,哆嗦着唇,含含糊糊地问道:“小然啊,非白不听话,所以,唐家的那位小公主你替他娶过来好不好?陆家的家产……也全都……都……给你……好不好?”
他愣站在病床前,一时间竟被惊讶的情绪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心里的愉悦才如洪水般盖过了讶然,木讷地张唇半响,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倒是一旁机灵的母亲连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谄媚得连连点头称好。
母亲要什么,他知道。
他自己要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尴尬的模样。
“唐悦如,我会娶你,我会照顾你,也会照顾小可。”一字一顿,他说得郑重,而且极慢,吐字清晰,语气不咸不淡。
她嗤笑了一声:“会娶”跟“愿意娶”是两个概念,天差地别。
况且,一个带着小拖油瓶的未婚妈妈,哪怕家世再好,也免不了让人非议于他陆家终归不好。
“你会娶,但是我不愿意嫁。”见陆然依旧垂首站在自己身前不言不语,心里头有些惆怅,有些往事藏了很久很久,原本以为那个伤口已经结痂,可重新检视的时候,还是觉得心头像是插了一把刀子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