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好似睡得很长,再次醒来又是白天了。
我睡着的时候明明还是大好的晴天,怎得醒来之时窗外都飘起了鹅毛大雪了?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下意识费力地扭过头去,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的秋千,我想看看昨日的那抹鲜红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在呢?院子里都积起了厚厚的积雪,即便是具尸体也会被埋得毫无踪迹。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一切又好似全都发生了。
我看见了伏在榻边眼底乌青好似一夜未眠的洛殷离,合上的眼皮也不停地抖动着预备着随时醒来,即便睡着了,他的手竟还紧紧捏着我的手,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我仔细凝视着他紧紧蹙在一起的剑眉,突然一股子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我费力地张开干涸的嘴巴:“八郎……”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下一秒便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泱儿!”他慌了神,扬声道:“快来人!皇后醒了!”
他一声令下,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殿内,我沉沉地闭了闭眼,人多的惹我心烦,泪珠也顺着眼角淌下,顺着我的脸颊沾湿了我的耳朵浸润了我的枕头。
我早就感受到肚子空落落的感觉。
我的一只手被洛殷离拉着,另一只手早就不自觉地抚上了我的小腹。
五个月就好似一场梦,五个月里我日日亲眼瞧着我的小腹隆起,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五月之久才让他刚刚成形,可就这么一天的工夫他就消失了,梦醒之时我隆起的肚子就这么没了,只剩下一层丑陋松软的皮肉。
宫太医急忙搭上了我的脉,这才像洛殷离禀告说我身子受了大伤,虽差点儿保住命但还好现在醒了,醒了一切就都无大碍,但身子大有亏损,需要好好调理。
我瞧见洛殷离的脸上明显放松了些,“那孩子呢?”我的声音极其嘶哑,似乎都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子的声音。
“孩子,”他嘴里喃喃着这二字,末了他淡淡地说:“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八郎……”我用尽全力想要撑起身子却无能为力,若不是芳云及时扶住了我一把我恐怕就要摔下床榻:“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知道。”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在一旁瞧着他的嘴角也一抽一抽的,好似在极力忍耐,我知道他也不好受,但谁又能懂我的丧子之痛!
“八郎——”我紧紧抱住他,整个身子猛地颤抖起来,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大哭了出来。
“八郎,他都已经五个多月了,五个多月怎么会保不住!他都、他都已经成形了啊!”我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痛哭道。
“正是因为五个多月,所以你自己的命都差点儿保不住,”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如若这次我再丢了你,我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我要他!我只想要他!”我哽咽起来,哭得已经喘不上气。
“娘娘,”芳云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您别太伤心了,太医说了您的身子需要大调,不易过悲,一切都来日方长啊。”
“是谁?是谁要害咱们的孩子?”
“太医已经查明是那烩饭里被下了藏红花,由于菜色本就奇特所以那样的颜色才没有被发现,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查封了内宫,一定会找到此心肠歹毒之人。”
果然、果然就是那碗饭!
我为什么要吃,我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好奇心,我为什么还吃了那么多!在这宫里我从不与人为敌,可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来害我!还要害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而且他早不害晚不害,偏偏要等到五个多月的时候!偏偏要等到小产危及母体生命之时再来害我!
“杀了他!杀了他!”泪水似乎已经在眼眶被怒火燃尽,我紧紧攥紧拳头捶着柔软的被子,被此时自己心中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
“泱儿,泱儿!”他紧紧拉住我的手,“我一定不会饶过他,但是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嗯?”
我该怎么冷静,我还怎么注意我自己的身体?只要一想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我哪里还能睡得一个安稳觉?我看了看他悲伤且似乎有些懊悔的眼睛,抱头痛哭起来。
自从那日起,洛殷离每晚都会来瞧瞧我,每次他都会在我的背后轻轻抱着我直到我入睡,可我每早醒来他都不在我的枕边,我知道他每每见我睡着了之后都会为我掖好被角蹑手蹑脚的离开,因为我睡得极浅,所以每次都能感觉到。
许是因为洛殷离是这个可怜孩子的父亲,我每每见到他都会想起那可怜的孩子,所以其实我根本不愿每日都见他,芳云总是为我解释说小产无异于生产,我是产后抑郁所以才会有如此想法。
洛殷离总是与我说着他十分懊悔,因为没有保护好我。
无数个夜,我本想扑进洛殷离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当我一见到他同样痛苦难忍甚至有些懊悔的眼神,无数涌到嘴边的委屈都尽数咽回肚里,只能伏在他的肩膀默默落泪。
后来他命高进辉送来了一只雉,说是给我打趣玩。
雉?雉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过当我看到它时我不禁感叹这哪里是雉,这分明是凤凰!
我从来不信百姓们口中谣传的什么凤凰降世、天下和平的话,凤凰明明就是一被误传的神鸟,百姓图个心安罢了,可自从这雉被送来的三天,我日日都会与它相隔数尺细细打量,倒真有点儿雉的模样,只是它要比雉一千个一万个漂亮,高进辉说这其实就是突厥小国进贡的金雉,他们那儿俗称凤凰鸟,因长相极为凤凰所以十分珍贵才进奉了一只送与中原。
它小巧的头是金灿灿的细羽,脖颈背出事五彩如孔雀的斑点,背上则集齐了宝石蓝、翡翠绿、胭脂红和鸦青黑等最正颜色的披肩羽,尾羽则是黑褐色以桂黄色斑点点缀,我最喜欢的就是它殷红色的腹羽了,摸起来软绵绵的十分舒服,而它浑身的羽毛仿佛都天生打了蜡似的,在光下就仿佛一块儿鬼斧神工的天然璞玉似的,飞起来时又好像是朵五彩祥云,就连泠鸢宫中院子里的那只孔雀和它比都相形失色。高进辉还说金雉再怎么难得这天下终究可得,而我手里的这只金雉巧就巧在它的眼睛不似普通雉那般黑褐色,它的瞳孔好似闪着如它的羽毛般的金光,天下仅得一只,洛殷离便将它送与我打趣儿。
可我初见它也并未因它的外貌而亲近它,雉终归不如狗儿猫儿的通人性,但这只雉一见着我便往我怀里窜,还用它自己脸上软软的绒毛蹭我的脸。
这是我小产后第一次笑。
傍晚,洛殷离来了未央宫,笑眯眯地让我给它起个名字。
“无论什么都好,吉祥、富贵儿。”
感受到怀里的雉扭了扭身体,许是不喜洛殷离这张口就来的名字。
“不如就叫槐安吧。”
“怀安?”
“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回首,何日得头簪,”我半眯着眼,手里抚着它的毛,“槐安亦可作可作怀安,可以保佑它一生平安顺遂。”
“好,”他沉默了良久,缓缓道:“就叫槐安。”
从那日起,我嘴里念叨最多的就是槐安。
槐安成了未央宫的主子。
槐安很听话,除了每天都要撒娇吃的炉糕屑,内宫送来的其他饲料它都肯吃。
夜里,它便自己一人静悄悄地爬进寝殿外专门用料子给它搭的窝里睡觉。
小海子还找了几个工匠给它打了一个木架子,平日里他就在那木架子上上蹿下跳的,平日里可爱温驯的模样全无,只有趴在我怀里的时候他才肯安静下来,活像个小孩子。
如若我的孩子能生下来,他应该也和槐安一样可爱活泼吧。
槐安,这本是我打算给那孩子起的小字。
宫太医说,我需要在床上如坐月子般待上个一月。
闷闷的一月终于过去了,我除了平日里见见洛殷离和泠鸢,其他人一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