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汉熹平四年夏初,西元175年,西域南疆,昆仑山脚,曙光破晓。
晨曦破开黑暗,只见南方一条绵长高耸的雪山,横亘在眼眸中,无数柄纯白的雪峰直插天宇,无穷无尽的延伸向天地的尽头。
朝阳坠落,眼前的幽深之处,乃是一片苍劲青翠的胡杨林,一条碧绿美玉般的雪山水从林中蜿蜒而过,滋润着贫瘠的黄色大地。
突然,数声高亢的嘶鸣在黑白交融万籁寂静的天地间骤然响起。
那是十来匹高头大马,被系在不远处,正有好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出没在那里,天亮后第一时间便开始耐心地伺候起它们。
面前,一堆历经寒夜已然熄灭的篝火,尚有点点余温。
躺在地上,盖着腥臊皮毛毯子的傅乂(yì),在目光呆滞了几秒钟之后,深吸一口气,清冷甘甜的空气直入肺腑,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少主!”
一个明显留着长发,裹着绛色头巾,长着三寸黑须的中年人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脸满是沧桑的痕迹,左颊一道伤疤尤为明显,自颧骨划到嘴角,一线猩红,凌厉狰狞。
见傅乂真的醒了过来,他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欣喜:“挺过来就好!挺过来就好!少主,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咕噜噜!”
回答他的,是腹中的轰鸣。
傅乂张开皲裂的嘴唇,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丝无力地呻吟。
我是谁?
我在哪里?
你……又是谁?
“莫动,莫动!”
中年人露出大喜之色,从怀里掏出个水囊,抱着傅乂的脑袋,微微抬起,凑到他的嘴边。
甘甜的雪山水带着体温,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饿!”
待胃被水激活之后,烧灼的饥饿感竟然越发强烈。
饿!
好饿!
好饿啊!
咕!
咕!
咕!
肚子里的“咕咕”声掩盖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一声、两声、三声,当这饥饿的呼喊声连成一片的时候,便宛如雷鸣。
“万幸,少东家终于醒了!食矢的匈奴狗,迟早灭其国、亡其种……”
“少君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冥冥之中傅大哥在庇护啊!那一刀,可真是凶险……”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多时,面前熄灭的火堆重新燃了起来。
傅乂深深地喘着气,呆滞地看着面前这群有些邋遢狼狈的古人,呆滞地听着那雄浑的西北口音。
等一大块胡饼被热水浸润,狼吞虎咽吃干净,他这才有了点思考的余地。
炎汉、西域、匈奴人?
裹头、甲胃、环首刀?
雪山、胡杨、马嘶鸣?
你们是在拍戏吗?
不对!我的车呢?那个女人呢?这是被绑架还是仙人跳了?
思绪翻滚……作为一个网络写手,偶尔出门采风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2021年夏,他选择了西域南疆,计划自驾游半月,去触摸被黄沙掩埋的历史,去感受天高地广的风情。
独耸于苍茫大地上的玉门关、消失于黄沙中的古国楼兰、千年胡杨环绕的轮台……在古城中寻觅更加古老的龟兹(库车)、姑墨(阿克苏)、疏勒(喀什)……
夕阳渐落,和田一条能够看到昆仑雪山的公路,傅义将车停在了路边。
两分钟之后,车子重新启动,只是副驾驶上多出了一个女人。
很美的女人。
傅义透过后视镜再度看了一眼这个独行女,只见她肌肤素白,近乎冰晶雕琢,就像那雪山般素洁,鼻子线条犹如昆仑,又挺又美,唇瓣丰润,睫毛如刷。
好在南疆地广人稀,路上没有车辆,呆滞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傅义回过神,稳住了方向盘,定了定神,却愣是看不出她的年纪。
刚感觉好像是三十左右的轻熟汝,却又发现好似是熟得滴出蜜氵十的美妇人,再度瞟了一眼,又有种清纯少女的风情。
而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一缕淡淡的烟气从女人的身上溢出来,无声无息的钻进了傅义的身体里。
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那一瞬间,尚有一点的傅义,心动了!
女人身上带着一股奇特的魅力,让人沉沦,让人忘却一切。
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该出手时就出手,吼吼!!!
“咳咳!”
轻咳了两声,傅义深吸一口气,眼中绽放着微微的黑光,略一琢磨,便从旁边掏出了一罐补充能量的红牛,按捺住狂跳的心,忐忑说道:“美女,喝我水!”
红牛,喝我水……这是偶然听来的暗语,听说川藏公路上用得最多。
现在拿出来用,却也是正正好。
“谢……谢谢!”
女人浅笑着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只是语调有些怪异,听不出是什么地域的口音。
然后便略显生疏地打开拉环小口地喝了起来,不多时,一罐红牛便喝个干净。
她似乎是累了,也或者是有些晕车,朝着傅义浅笑一声后,便闭着眼甜甜地睡了过去。
傅义心跳更剧,眼中的黑光越发浓郁。
这是成了?!
色胆可包天。
一向被称作老实人的傅义,陷入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之中。透过后视镜,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呼吸急促而剧烈。
嘴角露出邪恶的狞笑,轻点了下刹车,方向盘一偏,车子开进了野地……
不和谐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点点落梅,傅义眼中的黑光终于消散。
然后,默默地点上了一根华子。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刚刚……我……”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车里放着舒缓的歌,西天边红艳艳一片,美的不可方物。
“美女,我会负……”
傅义将半根烟扔出了窗外,如果可以……我愿……
这一扭头,傅义愣住了。
那是一双何其冷漠的眼睛,就像冰山,要将人整个冻结,就像刀锋,能将人给千刀万剐。四目相对之后,那双无情的眸子深处,点点寒芒旋转了起来,就像一条无边际的银河漩涡。
“你……”
刚开口,傅义感觉鼻子有些痒,用手一抹,一片鲜红。
“我……”
想要说话,却发现再吐不出半个字。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染成了嫣红之色。
只见傅义的眼角,不断地溢出鲜血来,短短一个呼吸之后,七窍流血,恐怖万分。
在无比冷漠的眼神注视下,傅义抱着脑袋,痛苦的扭曲在带着腥味的车厢里。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刻已处于弥留之际的傅义,也不知风不风流,悔不悔恨。
“凡人……”
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汝……该死!”
恐怖的威能,在狭小的车厢里激荡,扭曲着一切有形之物。整个昆仑山似乎都有回应,要咆哮,要怒吼,要颠覆众生。
“毁吾道躯,吾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
那空灵而恐怖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尖锐了起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道劫!!!是你?”
“哈哈哈哈……”
另外一道诡异的大笑声骤然出现,但记忆却是戛然而止。
再度清醒过来,他已经从傅义变成了傅乂。
西凉北地郡灵州傅乂!
‘那个女人……是神?’
‘昆仑女神!’
傅乂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意犹未尽的表情。
这个表情做完,他猛然一惊。
愣愣地呆住,好像人格分裂了一般。
再想起死亡前那深入灵魂的痛苦,粉碎的骨骼、扭曲的肌肉、撕裂的皮肤,爆成肉泥的那一点,顿时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直感觉那纯白的昆仑雪峰上,有一双冷漠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一时间,汗毛倒立。
‘究竟是她故意让我夺舍重生,还是她口中所谓的道劫引发了未知的变化?或者,是最后那道声音救了我?’
‘道劫?’
傅乂心下琢磨着这两个字,对于神或者修行者来说,“劫”代表的含义绝对是灾难。
‘如果她要报复,我岂能夺舍重生,早将我千刀万剐,拘拿了灵魂揉捏成她想要的形状了。’
‘你说你个神祇,大修行者,当时就不能拒绝一下吗?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啊!我都问了喝我水……你默认的啊!你同意的啊!’
“当时,我怎么那么冲动?不应该啊!”
“……”
‘想来……她短时间里不可能找上我的吧!’
‘可能……我这辈子活到头了,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我的吧……’
朝着昆仑雪山深深望了一眼,傅乂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回想这具身体的记忆。
‘炎汉、西凉、西域、熹平四年,先帝谥号孝桓……桓灵的桓,现在是灵帝在位?’
‘三国不远了……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啊!’
得益于职业特性,傅义感觉自己足可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毕竟,咱可是有上帝视角的,谁还没看过几本三国类小说,玩过几款三国类游戏。
不仅看过,而且还研究过。
收群猛将,招批谋臣,还不是手到擒来。
貂蝉、二乔、甄姬,岂不都是囊中之物。
顿时,傅乂思绪不受控制的飞扬起来,脑海里钻出两个小人。
左边是个挥舞着赤色钢叉的魔鬼,晃荡着生有倒钩的尾巴、扑扇着残破的黑色蝠翼,用猖狂的语气大声叫嚣:
貂蝉、二乔、甄姬?你就这点儿出息?蔡琰、孙尚香、柏灵筠、步练师、邹氏、冯氏、甘夫人、卞夫人、云妹……不都各有滋味么!你不都想尝尝么!女神随时降临祸祸了你,还不及时行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再不行乐,你又要死了!噗嗤一声的那种。
“哼!”
右边圣洁的小人长着天使的羽毛翅膀,头顶着柔和的光环,满脸肃穆的冷哼一声,随之正气凛然地用力点点头:
还有何太后!
“……”
但……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咦!’
‘这个大汉,怎么好像有点不正常!’
两团记忆在脑中不断碰撞,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发清晰起来。
朝阳下、火堆旁,正在努力读取数据的傅乂,手和嘴更是不停,焦香的烤胡饼,腥膻的水煮干肉,略带臭味的豆豉大酱……
来者不拒,努力干饭!
饥饿终于得到了缓解,一丝丝的热量从胃里出现,像一条小蛇般朝着四肢百骸游动,肉体的疲倦、虚弱,随着热线的蔓延,立刻一扫而空。
‘竟然……我竟然被丢到了一个修行侧的三国世界!神话版三国!’
…………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居焉!”——《山海经·大荒西经》